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 「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原為「台北市婦女閱讀寫作協會」， 基於性別平權及更開闊格局，廣納會員一同推展閱讀寫作， 我們於2016年4月14日變更協會名稱為：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 閱讀為經，書寫作緯，為我們的相識、相聚，編織了汲取新知與終身學習的園地； 藉由閱讀，透過共同討論，在聆聽他人的書寫與生活體驗中，激盪、觸發寫作的靈感。

354愛的鼓勵 16訂閱站台

圖/陳佳蕙

我的次女是個發展遲緩的慢飛天使，智能只有三歲。

她出生後，經過一段漫長的求醫之路，都沒有起色，我和先生要工作並照顧另外三個孩子，只能將她安置在養護機構，星期一送去住宿，直到星期六接回家。

星期六、日她很高興，可是星期一早上要回機構就大哭大鬧，躺在地上翻滾、尖叫，哭得涕泗縱橫，滿身大汗，全身發抖，嘴裡一直重複著一句話：「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一家人要上班、上課，急得雞飛狗跳，怎麼哄她都不行，外子情急之下拿起竹棍往她身上狠打，我趕緊護著，不免也被打到，此時她更發狂似地衝上前反抗，咬我的手，也咬自己的手掌，搞得血肉模糊。我瀕臨崩潰之際，腦中竟閃過「妳死了多好」的絕望念頭。

在她三十七歲那年，我終於累垮了，慢性肝炎拖成肝硬化，必須住院進行換肝手術。住院期間，大她一歲的姊姊帶她來醫院看我，我裝作若無其事躺在病床上，她以為我是來醫院旅行，而且是住在「大旅館」，吵著要跟媽媽一起。

我順其意，把病榻讓給她，自己則躺在窄椅子上休息，並不時計算著醫師何時會來查房，在露餡前趕快與她交換位置。

我的寶貝開開心心住了「旅館」一晚，才滿足地跟姊姊回去。我望著她們的背影，緊抿嘴唇，眼皮一直往上睜，不讓眼淚掉下，心中不斷默禱：讓我好好活下去，多照顧這個「老小孩」幾年，不要拖累她的手足。

換肝出院後，我辦了退休，終於把她接回家住。早上送去日托班，下午四點接回家，她一見到我就大喊：「媽媽來啦！」衝向我：「媽媽抱抱，媽媽回家！」

她迫不及待跟我分享在學校的點點滴滴，雖然含含糊糊說不清楚，但我用猜的稍能明白意思。我問：「妳中午吃什麽？」「包。」喔，是包子。「你唱什麽歌？」「月亮，代表，心。」很好，是〈月亮代表我的心〉，鄧麗君招牌歌。

我帶她一起旅行，一起運動，我的左手搭著她的右肩，靠著她胖胖矮矮的身子穩穩、慢慢行走。五十七歲的她，是我這八十二歲老媽的一把穩固拐扙。

（本文刊於2021/03/22聯合報家副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