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我這輩七○後的觀衆,在此刻觀看由新晉導演鄭儉倫重新執導、寫於二十二年前的戲劇作品《九個半夢之後》,劇中的點點滴滴,仍然敎我忘卻了時間的距離,更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這個看似雜亂無章的故事,劇中三人不斷遊走於夢境與眞實的六十分鐘,把觀衆弄得已經難以分清何為虛、何為實。從飾演妻子的李思思關掉場中兩盞座檯燈,暗示着夢境已經開始了:丈夫陳偉明在公司只是一名小職員,經年被上司湯焯言欺壓,在家裡又被妻子不斷呼喝,無意中得知惡計而策劃陰謀,發展至夢裡夢外的穿梭來回,結果上司死了,夫妻二人把他肢解成碎片……,就算最終只是老掉大牙式的現實顚倒,小職員與上司的角色互換,或許觀衆的心裡也暗暗要問,甚麼才是夢境?甚麼才是現實?這是小職員在承受巨大壓力下的一連串夢境卻最終夢醒,還是徹頭徹尾的三人夢境拼湊,鬧劇一場?只要觀衆有此想法,便正中下懷了,資料單張內不是已開宗明義點出,戲中暗藏“莊周夢蝶”的哲學思想嗎?
要處理如此哲學性的題材,導演在維持幕間劇力的承接仍可稱上不過不失,透過丈夫反覆來回床笫、燈光明暗熄滅作為夢境與眞實的交替,事件與物件的接點作用是成功的,讓觀衆很容易便被故事的發展牽引。想起同是以眞實與夢境作為故事主題的賣座電影《Inception》(中譯:潛行凶間),故事情節吸引旣是成功因素,演員在戲裡的夢境和現實裡能夠維持角色態度與特點一致的演出,亦是讓觀衆逃不出迷糊虛幻的成功之處。反觀《九個半夢之後》裡,若說那眞的只是夢一場,夢裡的人物卻可能被夢境裡的歡樂氣氛感染太多了。在觀演的加場裡,不只一次看見妻子竟然出現笑場,那究竟是劇情需要還是演員的情感自發?相信還有待觀衆判斷吧。唯抽離返回現實的角度細想,這卻似乎是演員仍欠專業水平啊!此外上司的發揮空間着實不大,表情神態生硬,只會單從聲音語調去詮釋刻薄的脾性,從劇初至中段,曇花一現的諧趣效果瞬間轉為沉悶,且在戲份有所減少的後半場裡,更成為了夫妻二人的牽絆,成為了人肉道具,要不斷靠二人的誇張語調和肢體活動去補足,唯幸至後段的劇情已是夢境與現實的模糊不清,觀衆也毋須花太多的理性去判斷故事的內容,嘻笑一場,卻已輕鬆帶過。
然而最讓我逃不出這個夢境的,竟然是夫妻與上司三人同時收看電視新聞報道的一幕。畫外音娓娓道來荒誕的新聞時事,演員的獃若木雞結合在聲音效果下,突然敎我想起大鳥創作這個劇本的年份。那從電視機裡得悉遠方事態發展急轉直下的一幕,雖然距今同是二十二年前的事,卻是歷歷在目。在小小的黑盒劇場裡,一道似乎是曾經耳熟的聲調、一幕似乎是曾經感受的幽黑,激起那幾乎被遺忘的深宵,頓時如倒帶般閃現腦際。在離開劇場的路途上,驅之不散的震撼感覺,使我不禁再要細讀“編劇的話”裡有關寫作動機的一段:“而寫劇本時,我搜盡枯腸去想一九八九年的創作動機,結果是迷夢一片”。如果這確然不是編劇的一份自嘲,那該是我這等七○後對此劇的訊息產生誤解而對號入座了。可笑的是,我倒願意繼續停留在夢境裡,只因就算是多麼的瘋狂,那也只是夢一場,最終都會夢醒,夢醒了,便說明在現實裡那是根本從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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