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文化中心主辦“一個劇本的誕生”孕育的本地原創劇本《一輩子的戀愛》,終於有機會在去年曉角話劇硏進社新晉導演計劃中,由本地導演李盈盈搬上舞台。更有趣的是,來自澳門演藝學院戲劇學校編導班的李盈盈,與澳門文化中心劇本工作坊的學員趙敏,兩位女性同是新晉劇場創作人,在小小的曉角實驗室裡將會拼發出甚麼樣的火花?藉此一窺本地劇場發展至今,年輕一輩的手底眞章可否敎人眼前一亮。
場刋和宣傳製品是溫暖的粉紅色,劇名《一輩子的戀愛》也是一個徹底浪漫的名字,它將向觀衆呈現一段橫跨澳門和法國、超過五十年的男女關係。若觀衆直觀這麼大量的粉色元素,便以為是一部洋溢溫馨感人的浪漫愛情故事,那麼在幕初時聽到陳琪(聶寧峰飾)口中低喃“愛情,哪一方認眞便是輸家”時,可有感到詫異?《一輩子的戀愛》沒有她名字般的浪漫,反倒在劇場裡充斥着一股敎人感到異常沉重的氣氛,貫穿一百分鐘共十四分場的演出。也許是故事裡的情感、承諾、愛情、關係等,都與“一輩子”牽連上關係,在時代洪流的衝擊下,縱使心裡的愛依然靜靜地燃燒,桃花卻不再依舊。陳琪為符合生活要求而不斷呈現觀衆眼前的無奈,沉重得幾乎讓人透不過氣來。雖然加入“金魚嘴”、“永晨”等活潑角色,但灰暗的氛圍仍揮之不去,也顯得與紛紅色的宣傳主調格格不入。另一方面,透過較多的分場採用跳越式的叙事手法,確是易於表現穿梭回憶與現實、過去與現在的伎倆,這在電影和普遍劇場演出,可減輕經驗淺的年輕演員的壓力。只是,電影的蒙太奇(剪接)並不適用於劇場啊!單靠在劇場裡播放多媒體影片、以不顯眼和零星分佈的的道具代表某一意象,觀衆眞能夠鬆容地走進導演/編劇的意識流中、閱讀故事嗎?
曾經是《一個劇本的誕生》讀劇會的座上客,知道“書信”在《一輩子的戀愛》的故事裡,有非常重要的位置,是維繫主角陳琪與丹尼的紅線。二人分隔法國和澳門後,只可以書信溝通,及後因時局動盪社會轉變使通信斷絕,再無法知曉對方音訊,導致二人絕望,也同時衍生心中僅存的希望,為故事最終的重聚留下了伏線。這種“有形”(書信、現實)與“無形”(愛、情感、時間)的關係,讓陳琪與丹尼的心中始終懷有的一個理由(藉口),去相信(猜測)對方為自己的愛曾經許下承諾,也是這個故事最有趣的地方。可是在舞台演繹裡,書信的位置高度被降低了,無形的時間和情感,只得依靠演員的肢體、服飾與台詞來呈現,二人心底裡保存着的愛,欠缺“書信”這實體的投射和支撑,變得單薄不堪。光是聽着他們口裡說愛,行為卻一直屈服於現實,這不禁敎人懷疑,如此一份細水長流的愛,甚至影響陳琪與髮妻保持距離,眞的只需要那種自我感覺良好的堅持嗎?戲劇是包含視覺與聽覺的藝術結合,由此可令觀衆在思海中產生無窮的聯想與共鳴,因此某些可以令觀衆具體化的影像與音效是重要且必須的,但《一輩子的戀愛》缺乏了這些元素,人物關係只建構於語言上,由靑澀的演員表現出來,情感張力及說服力均見薄弱,因視像與聲音的不足影響了文本的穿透力,故事彷彿被零碎撕裂。
導演花了不心少思,重點描述二位主要角色陳琪與丹尼天各一方後的處境,如陳琪多番向現實低頭,一次又一次自責,好比把自己困於孤房裡低泣,放大角色感受的處理,可使觀衆直接感受演員傳遞的情緖,但浪費了其他角色更大的發揮空間,如陳父(張炳豪飾)要求兒子償還家族恩情的壓力、阿霞(黃嘉麗飾)甘於忍受陳琪欲出軌又深愛丈夫、永晨(湯焯言飾)對丹尼的追求等等。若以這些角色映襯陳琪與丹尼的生活及心理變化,二人的形象和關係將更立體。可惜這些活生生且讓觀衆共鳴的人物,都淪為主角身後的活動佈景板。誠然,這不是一部容易掌握和處理的劇本,因為時空的跨度大,角色的情感深沉,對於一衆年輕編、導、演均是極大的挑戰,敢於面對挑戰固然勇氣可嘉,可是足夠的勇氣並不等於足夠的能力。雖然今次的演出團隊中,不乏澳門演藝學院戲劇學校學生和澳門靑年劇團的團員,但說敎式的演繹、劇情的處理零散缺乏中心,足見劇本的難度與團隊的能力之間仍有差距。
《一輩子的戀愛》原稿中二人重遇始終無法在舞台上看見,換來卻是丹尼與永晨以年輕的外形演繹年老心境的對話,導演以此表達象徵愛情的“永不凋謝的紅玫瑰”,雖是無可厚非,但略嫌在虛實間的形象、態度、心境以至場口等的處理均來得太急。雖然未夠踏實,但個人對劇初的多段台詞卻印象深刻,如“愛情,哪一方認眞便是輸家”、“愛情喜愛作弄戀人”、“時間是愛情的考驗”等,似乎編劇對於情愛有獨特看法。創作固然未必需要作者親身經歷,但精句連連的台詞倒敎我在觀劇後提出疑問:在這條超過五十年的愛情路上,走在道上的究竟最終誰是輸家?如若以此問題模式套用在今次的觀劇的經驗裡,我倒可以打趣比喩:因為對今次演出過於認眞期待,所以輸家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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