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樹兒洗澡末了,我幫他洗臉,
我發現用錯毛巾,於是開玩笑說:
「怎麼辦,用到爸爸毛巾了,你會長得越來越像爸爸」
他大哭,「我不要像爸爸….」
我覺得好笑,問他:「那你想像誰?」
他大聲說:「我只想像我自己。」
我笑了,跟他說:「不好意思,媽媽跟你開玩笑,用別人的毛巾不會像他,」
,「你看,媽媽用爸爸的毛巾好多年了,我也沒有像他啊!」
我指著自己漂亮的臉讓他驗證,他立刻釋懷,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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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像我自己!」
正在書寫的我沈吟著孩子的話,
這孩子,如此清晰地擁有他的自我認同。
前幾天,回娘家吃飯時,
姪兒菘(我妹妹的小孩)與舅舅(我弟弟)鬥嘴:
舅舅說:「你是烏鴉。」
菘說:「我不是烏鴉。」
兩人一來一往吵得熱鬧有趣,
我插嘴說:「菘,你跟舅舅說:『我是誰,我自己最知道,不用你決定。』」
樹兒立刻捕捉這資訊,他跟舅舅說:「舅舅,我知道我是誰,比你清楚。」
於是我問他,「那你是誰?」
樹兒堅定地說:「我是個可愛的人。」
在菘繼續與舅舅爭吵,烏鴉,大便….等等開玩笑的自我形象時,
樹兒堅定地認定自己是個,「可愛的人」
我其實蠻驚訝的,前一陣子,我說他可愛,他不認,
他說:「ㄉㄢˋ才是可愛,我是帥酷。」
他認了自己的可愛,表示他對自己男性的帥酷認同也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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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好像一下子長大,
到朋友家玩,他一個人自由自在,自己看書自己玩樂高自己唱歌,
他也與朋友的女兒玩(小四的姊姊),兩個人有默契地玩布偶遊戲。
他可以和有些不甩他的舅舅溝通,
:「舅舅,你電腦還要多久,我要玩好不好?」
記得小時候,他一看舅舅的酷臉就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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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他依然是個讓阿公阿祖挫折的孫子。
最近,常因樹兒受傷的是阿公,
阿公喜歡教導小孩,他想交樹兒下圍棋,想教樹兒醫學知識,教他人生道理,
但樹兒總是不理會,逃開,說不要,或躲到阿嬤懷裡。
阿公的挫折,化為擔憂,對展爸說。
他說:「你這兒子丫…….」預言樹兒以後會社會適應不良,無求知慾望等等。
我怎麼看這件事?
樹兒說:「我還是喜歡阿公,我只是不喜歡他教我的聲音。」
我的理解是:「阿公喜歡我我知道。 但他聲音裡的權威讓我覺得自己不好。」
樹兒是個,非常強調自己的主體性與權力平等的孩子,
展與我,溫柔慣了,對孩子的引導尊重慣了,依然有被樹兒指出的時刻。
他會說:「爸爸大聲說話的聲音,我會害怕」
他會說:「媽媽大聲說話,聲音難聽,但我沒有害怕」
其實,這些長輩們,對樹兒使用權力,最兇的人就是我。
許多時候,我會正色說:「樹,這裡我大你小,我來決定。」
他通常會歡喜地接受,感受到一種孩子的安全與被照顧。
孩子是面鏡子,反映出大人的狀況。
在阿公那兒,樹反映出,他對阿公的權威有抗拒,他喜歡逃到阿嬤的溫柔裡。
在展爸這裡,樹反映出,他肯學習爸爸的男性權威,且有與之挑戰的需求。
在我這裡,樹反映出,他清楚孩子的界限與權力,他知道我肯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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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兒與阿祖的關係,現在趨於親近,
阿祖由於昕兒的熱情,多了許多含飴弄孫的快樂,
對樹兒的親近需求,消失了。
阿祖只要求樹兒,要有禮貌,要打招呼。
樹兒也學會,打招呼是重要的事,他得警覺地認真做到。
當時,展爸這樣教的:
「樹,在我們吳家,阿祖最大,每個人看到他都要打招呼,
你是吳家的人,就要遵守吳家的規矩。」
「如果你不遵守吳家的規矩,爸爸以後不會讓你去阿祖家,讓阿祖傷心。」
樹兒收了,那次以後,看到阿祖或道別離開時,他開懷有禮貌地大聲打招呼。
他自己說,
「我們都是吳源發的孩子,沒有他,就沒有阿公,沒有爸爸,也沒有我。」
學會禮貌,他也學會背後的深層意義,「尊敬自己的源頭與恩典」
樹兒要如何學會,與有很多專業知識,渴望傳給孫子的阿公相處呢?
在我的計畫表裡,樹兒要先學會自我肯定。
無論如何,我是個有彈性的孩子,
無論如何,我接納並深愛自己。
即使我學不會,我依然是個可愛的人。
當樹兒可以做到這一點,他就能學會,與有專業權威的阿公相處了。
他堅定地說:「我是個可愛的人」
這就是,靠近阿公的第一步。
他堅定地:「無論別人如何看我,我更重視自己如何看自己」
這就是,靠近阿公的第二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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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註:
貼完文章,想想,樹兒與阿公的互動,應不是我們家特殊,而是社會的普遍現象,所以多寫一些:
這是個三代間教養文化的落差,
居中變項,影響最大的,其實是中間這一代的示範。
阿公,在日式教育下長大,安分守己的公務員家庭,
憑自己的努力,爬知識與教育的梯子,成了地方上備受尊重的醫師,
平日樂善好施,熱心公益,是社會參與的中堅積極份子,
對長輩的尊重,對社會規範的遵循,是天經地義的事。
作自己不是重點,重點是,作得正與受肯定。
展爸,在老爸因大哥而放棄嚴格管教的氣氛下,是逃開嚴厲要求的么子,
自小,他孤獨玩耍,超齡閱讀,主要的文化陶冶為〈柏楊批判歷史〉
展爸,追求獨立思想長大,他即使沒批判也要解構傳統。
受父親的薰陶,骨子裡他追求知識,也追求卓越,
但行動上,他愛自由,重視親密互動甚於社會成就,
追尋父親的腳步,但表現出來,儼然是另一世界的人。
展爸娶的老婆(就是我),從小沒有被管教過,家規是:「小孩能玩就好」
我在人群裡長大,社會敏感度高,小時候很乖,
但長大後,逐漸不乖起來,解構掉所有的社會定見,
堅持走新心靈傾向,認定:「孩子最重要的就是成為真正的自己」
樹兒,認爸爸與媽媽,所以,
他,〈想要像自己〉
他,〈堅持內在感受超過別人的觀點〉
他,〈面對社會眼光會害羞,但不會因此無意識地假裝自己,頂多隱藏而已〉
他,〈內在還很柔軟〉〈沒有學會壓抑〉〈只說真話或沈默不說話〉
他在展爸與我的教養下,對社會規範沒知覺,社會評價無常識,
但對人柔軟開放,還在學習慈悲心,與對社會敏感度的識相。
他到了近5歲,我們才開始教他〈沒禮貌〉
上學後,才學會什麼叫做〈乖〉,〈要聽話〉,〈不要頑皮〉
回到家,我還解構學校的概念,
教他:〈頑皮很重要〉,
〈乖讓人舒服但不一定每次都要這樣〉,
〈大人喜歡聽話的小孩,但小孩可以自己決定,聽話會被喜歡但不一定快樂〉
我們送他去的學校,不安排時間作知識訓練,
卻花時間讓孩子解決問題與想辦法,
製造機會讓孩子表達與說清楚心裡的意思。
他從2歲開始,就知道,什麼是〈表達感受與想法的義務與權力〉
與養成〈困難是需求衝突,得兩人共同表達與想辦法〉的習慣。
因此,樹兒在面對,
〈不直接表達自己感受與需求〉的阿公,沒什麼自發的親近需求,
面對〈很想當老師〉的阿公,沒有應該服從聽話的內在規範。
他還沒學會乖巧,不會虛應了事,安靜地聽話。
這樣的尷尬,的確是我們當父母造成的,
我們沒有教他聽話,卻教他講道理,
沒有教他服從,卻教他聆聽與表達,
而他年幼時軟弱且女性特質多,
讓他遠離剛強的人靠近溫柔的人,也就遠離阿公賴著阿嬤,
但他逐漸長大,崇拜勇敢與冒險,
他其實開始有力量,留在剛強的人身邊,而與溫柔的人親密。
我依然不會支持他變成乖巧,但我會教他尊敬阿公,
我會支持他長出力量,
有一天,他可以真正擁有力量,與剛強的人自然地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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