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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4-21 11:07:27| 人氣50|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聽聞傅聰以後 - 論述口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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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之作,語氣略作修正而已)

線性時間概念的癥結在於它的不可逆。一旦經過,就是消逝。而作為概念的存有、經過、消逝卻在線性時間的模型據有一個共同的位置;甚至,不容許被區分。處於線上的每一個瞬時都具有不可被確定的性質,它同時(潛在地)作為過去、現在與未來;並且,其狀態恆常不變地持續流轉。於是,準確地去指稱一個瞬間的企圖就有如將腳放進同樣的河流兩次那樣地徒勞。原因在於,無論如何精密細緻的切分出某一個「瞬間」,在雖然極微小但是畢竟等於一個瞬間的刻度裡,來自於過去並且向未來運行的性質依然存在。線性時間概念的癥結在於,它根本並不以眾多個體(瞬間)集結、連綴的形式存在。事實上,去指明一個片刻的隱喻是,切斷了它(前提是,如果獨立的它真的存在)與其它片刻之間運轉的動能、忽略它在被指稱的同時早已經在演變成下一個片刻的現實;嚴格地說,不啻就是毀壞了整個時間線的完整性。

芝諾(Zeno)關於飛矢的詭辯就崩毀在對於「每一個瞬間」的獨立性錯誤地過度確信。於是,飛行的箭簇終於還是命中了它的標的。

而上述的特質表明的是,一個特定的瞬間並不存在。那麼,重複出現的一個特定瞬間自然也不存在。於是,線性時間不可逆。

不可重覆,於是也就不可逆。原因一如上述,在承認、識取了存有的當下,經過與消逝也就已經證成。然而,不可重覆的遺憾所確保的是「獨一性」。因為自身屬於唯一,無以複製、無以重述、無以保存。於是乎,有著千金不換的珍貴。光陰,自然不能以寸金議價。

音樂,正是附麗於線性時間的獨一性的藝術。音符,因為被排列因而具有順序;節奏,斟酌緩促與短長。全然地,它從形式上已經符合線性時間的邏輯。也一併收受了致令時間無比貴重的性質–消逝。進而成就為處理消逝的藝術。它將時間妝點,賦予時間之一去不返以種種姿態、風格。致令領受的人眼見韶華易逝,卻昧於音樂所賦予它的,動人的消逝姿態,於是還以之為美。音樂,援引時間,也潤飾時間;以時間為載體,暗地裡將己身消磨。歸結在則見落英繽紛,須臾間繁華落盡的回首之際,那一聲喟嘆。

縱是迴聲、殘響也都指向最終的寂滅,餘味總在一片阒靜中方才回甘。

對於平日間能夠以持平之心論述的音樂據以魅人性質的聽眾,在聽聞了四月十一日晚間,傅聰先生手下的蕭邦的降B小調奏鳴曲,作品三十五以後,將要對音樂本然地性質感到深惡痛絕。摧枯拉朽的末樂章快速音群在急促當中畢竟還是去到了終點,琴音嘎然而止的剎那。難免不恨傅聰先生操持的是靈動十指,而非斧鉞;恨音樂廳猶存,適才承載樂音的空氣卻早已止卻了律動,時間不知所終;恨造物者並不曾賜吾人以固態的空氣與時間。否則,殘餘的不會是滿座看客形銷骨立地茫然,而將會是一尊得以傳之久遠的巨大雕像。忘情,猛烈地鼓掌之餘,不無憂慮悽惶地警覺到在場愛樂者自家珍藏或者賣家舖子裡的蕭邦第二號奏鳴曲唱盤,哪怕是柯爾托、魯賓斯坦手筆,正在一張張地盡成空白,丟失了韻味。

線性時間不可逆。一期一會。除卻巫山不是雲。全部都平添悵惘。或者,不僅僅是平添悵惘,不若說如今才懂得了它們是識盡悵惘滋味以後的了然才得以吐出的箴言。

樂迷等在音樂廳的邊門。一如不出數年之前他們中間曾經有人等到了羅斯托波維奇親筆簽名的巴哈無伴奏唱盤一樣。還有人捧著想必是珍藏著的《傅雷書簡》,就盼著讓兩位大師在扉頁上重又交會。眾人引頸中推門出來的是一妙齡少女,說:「大師說他累了,…。」

魯賓斯坦這樣的蕭邦祭酒,第二號奏鳴曲也不過就錄了兩次。他說,這是不能輕易彈奏的曲子。降B小調奏鳴曲的寫成,憑藉的是一八三九年潮濕、陰冷的氣候之下蕭邦蝕損殆盡的身體狀況與一度垂危的生命,以及與小說家George Sand疾風驟雨般狂亂而又絕望的愛情。樂評家張己任曾經說他倆「相生相剋逾九載,愛中盡為斧鑿痕」。演奏一闕斧鑿、血淚斑斑的作品,傅聰先生憑藉著的是他在演奏會上半場的舒伯特(C大調奏鳴曲,作品八四○)、海頓(F大調奏鳴曲,作品四十四)已經展現,獨樹一幟詭譎疊宕的節奏感,以及層次豐富的觸鍵。在最著名的第二樂章裡另整個音樂廳屏息。沉重的敲擊與落寞的輕撫錯綜於廳室裡,驅散了原本已經給曲情篩得稀薄的空氣。整闕奏鳴曲不過十數分鐘,卻已經遠遠超出了足以致窒息之人於死命的時間啊!演奏的傅聰先生,與在場的聽眾裡應都以經身心俱疲。奏鳴曲的末樂章那通篇的快速音群多半被演奏得勢如風火,不若傅聰先生乍聞之下以為頹唐,實則愴然蕭索的觸鍵,更彰顯傅先生的洞見。他並不是在彈奏「末樂章」,而是在「結束」第二號奏鳴曲這樣的一闕向幽冥探鑽求索的作品。昂揚的,金鐵交擊的聲響,那就只是炫技,遑論境界。

大師累了。畢竟還是讓人將我也在其間的聽眾們的盼望送了進去,一一簽名。得遂夙願以後,有人轉身開始越過夜裡的曠場。行走的同時,一邊痛悔自己不該聽聞幾臻化境的演奏。說:「那簡直就是一種詛咒。」言下之意是他將要在長遠的以後,奢求一次差堪比擬的經驗而不可得。言到激切處,恍惚間,想是暫時失去了理智,說:「鋼琴會以為它又被蕭邦彈了一次!」不遠處有人嗤之以鼻:「誰知道蕭邦怎麼彈?」

金庸的《俠客行》。絕世神功可以化作岩壁上的斧鑿痕跡隱匿著(孤寂著?);遇上了石破天,終究還是能夠再一次地被施展開來。可路數想必不會僅僅只是在仔細處都一如當年,渾然無一處偏差吧,要麼那就不是神功了。跟蕭邦究竟如何演奏自己的作品,並沒有太大的關係。這恰也就是錄音之不足。

錄音,就是渾然無一處偏差的複製。遺憾的是,空氣不可錄、溫度不可錄…。錄下了聲音,錄不到空氣當中瀰漫著的味道,錄不到眼淚在臉頰蜿蜒的觸感。錄音成就的是兩種缺憾。它自演奏的彼時攫取、鏤下了聲響;然後在重覆播放的此時遺落了彼時聲音之外的其他一切。有若把一幅克林姆畫作上的金箔全部拆卸下來,指著它說:「看啊!克林姆的畫面多麼地美。」

聽聞傅聰以後...

音樂服膺的是線性時間的邏輯。人心不是。一闕深刻的奏鳴曲召喚出了不再實存的種種片刻。至少,即便只是在音樂廳的邊門,想必已經有人與從四方前來,數年以前的自己撞了個滿懷。他們其中有人剛剛握住了梅哲的手,說:「Thank you, Maestro!」不想梅哲用雙手捧住了他的臉,說:「No, I thank YOU!」;有人還捧著他的巴哈無伴奏焦急地等待此生第一次與羅斯托波維奇見面;也有獲悉了李希特在謝世之前,曾有赴台灣演奏的行程而深自遺憾,卻心有不甘的生靈...。以及,隨之牽延出去的,蟄伏於城市巷弄中,有關於那三、兩個朋友的記憶。

即便數線僅僅只有一種方向,時間卻容許自己有無窮盡的層次與廣度;以便負載極為複雜的和絃,與他們開啟的,眾多回望的視窗。

台長: 石牧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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