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過這個說法嗎?」在挖了一匙冰淇淋放入唇間之前,她問。
「什麼說法?」
「愛情,是一張雙人沙發。」
「沙發?」
在對面的女孩尖聲質問的同時,她捧起眼前的奶茶輕啜。「嗯,沙發。」
「這是什麼怪理由啊?雨璇,鬼才會接受吧!」面對這樣的質問,被稱為雨璇的女孩只是聳了聳肩。
「可是我看他好像也接受了嘛。妳想太多了啦,均雅。」
「那應該是傻眼所以反應不過來吧。」均雅冷哼一聲,「我說雨璇啊,妳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交過男朋友,真的這麼不對勁嗎?」雨璇淡淡反問。
均雅一下子說不出話。雨璇繼續道:「不是說他有哪裡不好,而是,並不是只要人好就能交往的。」
「不對,其實只要是人好就可以交往。」均雅回答,「問題是,妳不要。」
輪到雨璇陷入沉靜。
這是陷入熱戀於是決心要讓雨璇也嚐嚐戀愛滋味的均雅介紹給她的第五個男生了。每一個都是均雅口中「如果不是勝宇我就跟他在一起了」的「貨色」。只是雨璇每一次都用各種匪夷所思的理由拒絕人家,不然就是在一長串的談話之後,男孩告訴均雅,「妳朋友好奇怪。」
對此,雨璇也只是笑說他們真的談不來。奇妙的是,雖然配對不成,雨璇倒也跟那些男孩交上了朋友。當均雅問到為什麼的時候,男孩通常的回答是「因為她很有趣」。
而雨璇則是在一個午後,沒頭沒腦地對均雅冒出一句:「妳知道嗎,人啊,都喜歡跟有趣的人交朋友。可是卻不一定會跟有趣的人有親密的發展。」
「什麼意思?為什麼?」
「大概是因為跟有趣的人打交道就是很有趣,但要相處時就很累人吧。」
均雅同意了男孩們的評語。雨璇,真的是一個很奇怪很有趣的人。於是在第四個男孩也和雨璇交上朋友但沒有交往的意思之後,均雅也決定放棄作媒,放任雨璇繼續開心地過單身生活。
直到這個男孩,找上了均雅。
一開始均雅還以為他是要對自己告白的。怪不得她會錯意,男孩找她出來時的羞澀靦腆,還真容易讓人誤會。
「請問…」就在均雅準備回答他「對,我有男朋友了」的時候,他終於衝口問出了完整的一句話:「請問,妳是梁雨璇的朋友嗎?」
「嗄?!」意料之外的問句讓均雅怔在原地。「你找我出來是為了雨璇的事啊?」
「呃、對啊…」男孩尷尬地搔了搔頭,顯得有些不知所措。這也難怪,因為均雅已經忍不住大笑起來了。「拜託你好不好,這樣哪需要特地約我到外面的咖啡廳啊!」
在均雅終於止住了笑之後,她問:「你怎麼會找我問雨璇的事?」
「啊,是這樣的,我聽勝宇說,妳之前有在幫梁雨璇介紹…男朋友…」
連說到男朋友三個字都會害羞…均雅費了好大的勁才忍住笑。
「你是勝宇的朋友啊?」
「也、也不算…是同事。」然後,男孩補了一句:「其實我,之前在學校時就認識梁雨璇了。」
「喔?」和雨璇同學大學畢業已經兩年的均雅算了算,忍不住讚嘆他的專情度。
「不過我可是警告你喔,我可不是媒人,所以不負責你們之後的發展,而且雨璇已經跟我說過不要再幫她介紹人了…」
「沒關係。」男孩一笑,第一次透出一絲自信。「如果她生氣的話,妳就說是我纏著妳要妳幫我介紹就是了。」
所以,雨璇就算再怎麼不高興,還是為了不讓均雅難做人出席了這次位於冰淇淋專賣店的「相親」。
只是當男孩出現時,雨璇怔忡在原地,不可置信。
「…昀昇學長?」
話一出口男孩的震驚不亞於她。「妳記得我?」
「當然記得…」雨璇激動地坐直了身,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似地按捺住了,回到冷靜的口吻。「當然…記得。」
雨璇當然記得。他是四年前痛恨運動的她加入擊劍社的動機。
當時劉昀昇是擊劍社的活動,也是對外比賽的大將。說是大將,在這創社沒幾年的擊劍社推出去也都只是被外校選手打回來的份。雖然如此,在校內的成果發表比賽中,他可是累積了不少「粉絲」。
梁雨璇就是其中之一。
許多女孩加入了擊劍社,卻出席沒幾次社團活動就消失了。雨璇是看著昀昇狠狠地操練社員把無心學習的人逼走的目擊者。儘管如此,她還是在大三時入了社。然後,竭盡所能地低調行事。
她從不指望劉昀昇會注意到她。她的指導人是身為副社的學姐,在學姐的指導下她的技巧雖然沒有突飛猛進,至少也是穩紮穩打地過了一個學期。
然後,在聽到學姐和劉昀昇商量下學期的選手訓練名單中有自己的名字時,她卻驚惶地退了社,只因為選手訓練老師總是指派劉昀昇指導。
均雅知道她閃電退社之後訝異地問她原因,她只淡然地說她發現自己不喜歡擊劍,如果繼續待下去太對不起這個社團。均雅也已經習慣她的精神潔癖,知道她反正從來都不喜歡運動,沒有再多過問。
「我以為妳不記得我。」劉昀昇坐下時笑道,「妳在社團時超低調的,都無聲無息地出現又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雨璇苦笑。「我也以為學長不會對我有印象。」
「我還想,如果在選手訓練時可以跟妳有多一點互動時,就跟妳告白的。」
雨璇嚇了一大跳,沒有注意到將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的昀昇是多麼地故作鎮定。
「學長你在開玩笑嗎?」
「或許吧。」
為了化解尷尬,他這麼說。
他們卻都知道他是認真的。
「Well,都是四年前的事了。」念外文的雨璇故作輕鬆地說,開始玩起水杯。
「話說我當年入社,也是想偷偷就近看你。」
昀昇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想分辨出她眼中的笑意是否有戲謔的意味,卻惹得頰畔一燒,乾咳了一聲端起水杯。
「原來我們當年是兩情相悅啊。」
「是啊。」雨璇頓了一頓,「曾經。」
過去式。
昀昇知道她的意思。
「所以我沒有機會了,是嗎?」
服務生送上了他們點的冰淇淋。謝過了服務生,逮住這個機會,他笑著問:「聽說妳都沒交男朋友,該不會是在等我吧?」
如果他是想要讓氣氛輕鬆一些,那麼他失算了。因為雨璇停下在杯口劃圈的手指,眼神調向他。
「是啊。」她回答。
「可是,還是沒有機會喔。」
「怎麼說?」有些摸不著頭緒地,他問。然後,她拾起小匙,挖下一口冰淇淋,丟出了另一個問句:「你聽過這個說法嗎?」
「什麼說法?」
「愛情,是一張雙人沙發。」她說。「應該說,生活是一張雙人沙發。一個人坐太寬敞,所以每個人都在等待另一個人來分享。
「但是我等待得太久。這麼多年來,這張沙發一直是屬於我一個人的。我已經習慣一個人在寬敞的沙發上隨意坐臥,這時候我遇到了一個人,願意和他一起分享這張沙發,但是我卻發現我沒辦法容忍身邊坐著一個人了。
「這時候我該怎麼辦呢?」她輕笑起來,有一些些無奈:「我願意調整自己習慣的坐姿配合他,但一時之間卻無法馬上改掉長久以來的習慣。身邊多一個人覺得好擠,這時候一定會有很多摩擦的。」
「所以,為了避免摩擦,妳寧願不讓那個人坐上來?」他接著問。「就算,他也等著坐上那張沙發,也願意容忍妳的姿勢不良?」
她凝視了他一會兒,笑了。
然後,輕輕搖頭。
「…均雅,」沉默了許久,雨璇突然開口:「很多故事,不是兩情相悅就能有完美結局的呢。」
「啊?」「我在想,灰姑娘剛進皇宮的時候,一定很彆扭吧…」
「妳在說什麼…」均雅一瞬間截住了話,看見她眼中的深深落寞。
「雨璇,生活這種事,是要彼此遷就的。」她伸手拍拍雨璇的手臂,指間一枚閃亮的戒。那是今早剛從勝宇手中收下的。「就跟我和妳一樣,妳明明不喜歡也願意陪我逛街買衣服;我就算覺得很無聊也會陪你到書店買書。因為我重視妳,所以只要妳需要我就願意配合妳。妳也是一樣吧。
「不只是朋友,情侶也是這樣。」她的視線跟著雨璇的,一起落在訂婚戒上。均雅笑了起來,第一次帶著一絲羞澀。
「一開始我們也是有很多摩擦啊,他老是覺得我大剌剌的不像個女孩,我也覺得他太優柔寡斷煩死人了。可是經過長時間的協調和適應,我們發現了一套順利一起生活下去的步調。
「每個人都要為他人做一些付出的。這不是妳長掛在嘴邊的話嗎?我每次跟勝宇吵架的時候,妳都是這麼說的不是嗎?」
雨璇望著那枚戒指,淡淡地笑了。
「不要說這個了。」她抬起頭,「你們慶祝訂婚的聚餐是幾點?」
當看到勝宇介紹將要擔任明年婚禮上的伴郎的人時,雨璇幾乎要以為均雅是共謀了。
那個人是劉昀昇。
在均雅拉著她極力發誓說她真的不知道伴郎人選時,劉昀昇走了過來,帶走了未來的伴娘。
「我想過了,」他說,在板著一張臉站在窗邊的她面前,「妳說的雙人沙發的事。」
「嗯。」雨璇心很慌。拒絕自己暗戀許久的人的告白這麼糗的事之後,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昀昇,只好採取不理不睬的行動。
昀昇仍在繼續說著。「我覺得妳說得有道理。我也還沒準備好,讓出我的沙發另一半的空間。」
這是什麼意思?雨璇輕咬下唇,現在是他要反過來告訴她,被她拒絕不算什麼、因為他也不當一回事嗎?
「這樣啊。」她冷冷地插口,「所以結論很明顯了吧。」然後她轉過身,想在她逞強的防線破裂之前衝到洗手間去,免得胸口的熱流衝到眼中。
「是啊。」昀昇仍是一派輕鬆的口吻,輕輕將她拉回他面前,「而且,既然我們都還不願意離開自己的沙發……」
「所以,妳願意暫時讓我,把沙發搬到妳的旁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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