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在現實中我不知認不認識,只知她在網路上暱稱「我濕濕的等你來」的大大,提到自己對男生的審美觀就是「有車帥十倍」,卻被別的網友吐槽:「摩托車也可以嗎?」這時她才補了一句:「寧在賓士車裡哭,也不在摩托車後笑」。看來她一定不是我這世代的超熟女,否則她應該了解,現在女生用來罵人的「機車」,當年還真的曾讓我們這些大叔們帥過十倍;尤其是那種可以用腳煞車與用手換檔的速克達,更是求偶市場裡的「兩輪賓士」。至於這種來自義大利的機車,在台灣會有這種身價,當然是拜《羅馬假期》(Roman Holiday)所賜。
一九五三年美國好萊塢的派拉蒙公司,拍攝了這部黑白的浪漫愛情片,描述一位歐洲小國的公主(奧黛麗赫本),在例行性的親善訪問各國行程裡,被繁文縟節的皇宮生活壓得喘不過氣,於是在訪問義大利首都時,偷溜出去結果意外邂逅了一個美國記者(葛雷哥萊畢克),兩人從陌生到熟悉而漸漸擦出愛的火花,就在羅馬過了很浪漫的一天。劇中奧黛麗赫本所剪的短髮「赫本頭」與騎的機車「速克達」,在全球上映後都成為時尚。
本片曾獲當年奧斯卡獎十項提名,女主角奧黛莉赫本也獲得金像獎與金球獎最佳女主角獎。半個世紀多來,好萊塢一直有人建議,應該拍攝公主與記者重逢的續集,但始終未能實現。雖然全世界影迷都深感遺憾,唯有戒嚴時代的台灣人例外,因為《羅馬假期》剛從台灣的首輪戲院下片後沒多久,續集就在真實社會裡上演了。
這部台灣烏龍版的《羅馬假期》,在坊間又被稱為「烏來假期」,前半段的劇情依舊浪漫溫馨,但後半段因為第二男主角「藏鏡人」也來尬一腳後,劇情立刻急轉直下,成了司馬中原講鬼故事時所形容的:「恐怖喔!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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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九年老蔣在內戰中倉皇辭廟、百萬軍民流亡來台;到一九五○年北韓金日成揮軍南下、引爆韓戰,逼得美軍介入,才讓兩岸分治半世紀。但不可諱言的是,即使有大量的美援,用「風中蟾蜍」來形容當時台灣的財政狀況,仍不覺得誇張。然而二十多年後,一九七一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美國經濟學家顧志耐卻肯定台灣創造了「經濟奇蹟」,是二戰後接受美援的國家裡,少數能同時達成經濟成長與物價穩定的國家。在這「奇蹟」的背後,就不能不提到穩定台灣財政的幕後功臣任顯群。
在一九五○年代台灣財政最窘迫時,任顯群出任台灣省財政廳長。三十五省的疆域一下子「濃縮」到了一個島,中央政府要靠這島上僅存的「省政府」上繳稅款,當然必須寅吃辰糧。任顯群雖然讀的是法律,卻很有商業頭腦,發明了愛國獎券與統一發票,才勉強穩定國家財政;尤其是政府做莊開賭的愛國獎券,更成了台灣人至今發財夢的代名詞。直到一九八○年代中期,民間依附對愛國獎券第八獎號碼的「大家樂」喧賓奪主,民眾才對超低中獎率的愛國獎券失去興趣,最後走入歷史。但發行愛國獎券的三十七年裡,就讓省政府累計增加了三百多億收入,可見任顯群對台灣財政的重大貢獻。
但功高不震主的帳房任顯群,何以會在戒嚴時代忽然消聲匿跡,甚至成了輿論禁忌,說穿了還不又是傳統「大頭有功,小頭有罪」的宮廷鬧劇。任顯群和元配章筠倩皆出身世家,他在二十四歲就擔任上海持志中學教務主任,卻與小他兩歲的學生章筠倩傳出師生戀,而且兩人還在家鄉各有婚約,因而受到雙方家族大力阻撓。結果師生兩人竟相約私奔到日本,驚動章家在報上刊登警告啟事,甚至聘私家偵探跨海尋女,所幸最後喜劇收場,兩人在海外共結連理後返回中國。不料結褵十八年後避禍來台,卻又因郎心如鐵而勞燕分飛。
國破家不亡的黨國權貴,偏安海島不免「鬱卒」,島內殷商辜許二家為了逢迎兒搞了個戲院,請來菊壇名伶顧正秋壓陣,並包下前幾排座位招待達官貴人。結果才貌雙全的顧團長,被早已玩膩洋婆子的太子爺看上了;偏偏任顯群不識相,竟敢跟太子爺搶小三。雖然這兩位高官為了顧正秋,都打算拋棄糟糠,但太子爺的婚變遭大內斥止,任顯群雖與章倩筠沒離成婚,章倩筠還開了記者會以正視聽,任顧兩人卻依然雙宿雙飛。王八好做氣難受,太子爺受此奇恥大辱,早已一肚子火,新婚的任顧二人卻還未警覺。一九五五年四月三日,任顧兩人還高調的出雙入對,在名伶張正芬(藝人庾澄慶母親)的婚禮上,接受記者拍照並登在次日報上。太子爺見報後終於忍無可忍,十一日保安司令部就誣陷他的族叔任方旭為匪諜,任顯群則以知匪不報罪名判刑七年。
有名無實的妻子章倩筠,雖遭負心郎背叛,卻仍盡力營救,在大雨中跪在保安司令部司令彭孟緝家門口,彭置之不理;再求見省主席嚴家淦,嚴也藉故不見。因為任顯群得罪的是可不是尋常人物,鷹犬頭子豈敢輕縱?任顯群因此險些瘐死囹圄。直到太子爺另覓新歡後,當年的奪妾之恨才稍緩,一九五九年再經黨國大老張群求情,坐牢五年後的任顯群得以出獄,從此與顧正秋隱居山林,到無水電與電話的金山農場(天籟溫泉現址)栽種草莓,做成草莓醬後出口國外;顧正秋也洗盡鉛華,告別菊壇。後來任顯群在市郊永和鎮竹林路創辦中信百貨公司,又生了才女民歌手的任祥與捲款潛逃的新玻董事長任和鈞。由於太子爺這段風流軼事流傳太廣,加上日後幾位皇太孫青出於藍,胃口數倍於其父,手段也更加毒辣,因而搶盡了這段台灣烏龍版《羅馬假期》的鋒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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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人口有限,電影市場必須依賴境外華人;但一九五○年代電影公司受困於政治與軍事的兩岸對峙,被迫必須在「一中一台」這兩大海外市場裡靠攏效忠。上海灘影劇大王,曾任大世界總經理的張善琨與影星妻子童月娟,就是當年香港右派影人的典型。由於內戰讓張善琨失去了原本在中國的廣大資產,在香港復業後的新華影業公司又入不敷出,以致他本想與日籍舊友川喜多長政,合作拍攝大資本的伊士曼彩色片,苦於資金而毫無進度。有一天他靈機一動,既然拍不了大片,乾脆拍一部最陽春的電影,賭一把看有無鹹魚翻身的奇蹟。
電影在一八九六年就已傳入中國,但在中國自製影片,卻要等到一九○五年。那時北京豐泰照相館老闆任景豐,為了慶祝名伶譚鑫培的六十大壽,就買了一架法國造的手搖攝影機和膠片,在相館庭院中掛上白幔,由相館技師劉仲倫利用陽光拍攝譚鑫培的代表作《定軍山》,內容描述《三國演義》裡老將黃忠智斬曹營大將夏侯淵。譚鑫培在鏡頭前表演,攝影機則固定不動,一盒一盒的膠片拍完為止。就這樣斷斷續續,拍下了<請纓>、<舞刀>與<交鋒>等三本,這部畫面不完整,很多甚至模糊到看不清人影的「電影」,竟然也大受觀眾歡迎。從此大家紛紛將舞台上的戲曲直接拍成電影,中國就此進入電影時代。
電影在中國發展了半世紀,尤其在上海,無論劇本、布景、燈光、錄音、剪接等各種技術,早已擺脫了草創期「舞台劇電影」的陰影。不料內戰讓上海製片業遭受浩劫,市場也分割成「一中一台」,面對前後方都吃緊的窘境,逼得張善琨只好走回頭路,重拍成本最低的舞台劇電影。他把一九三○年代作曲家黎錦輝的流行歌〈桃花江是美人窩〉,改編電影《桃花江》。但大老闆的這個「瘋狂」決定,別說是片商反對,連妻子童月娟也都不解,到了這個時代,就算是李麗華的片子,也不過穿插一兩首歌點綴一下,誰還要看那種從頭唱到尾的歌唱片呢?況且《桃花江》還不只是拍攝前遭片商反對,拍攝過程也波折連連。因為照常理推斷,既是標榜「插曲十二支、支支動聽」的老派歌唱片,扮演女主角村姑麗蓉的女星,當然要找會唱歌的來演才對啊?
偏偏好事多磨,張善琨屬意的女主角賀蘭,一聽是這種老掉牙的歌唱片,當然興趣缺缺,加上她剛與電影鉅子陸運濤的「國際」(電懋前身)簽約,就藉此理由推辭,張善琨只好找公司剛簽約另一影星鍾情擔綱。鍾情本名張玲麟,一九三二年生於湖南湘潭,父親有八房妻妾,卻只有她一個女兒,因而特別寵愛。一九四九年避禍香港,三年後考入由導演卜萬蒼創辦的泰山影業,與同期錄取的葛蘭、劉亮華、李嬙、陳芸、江楓、羅婷並稱「七姊妹」;可惜大多飾演二線角色,星運與知名度都不及賀蘭。之後泰山影業結束營業,張善琨就將她網羅旗下;但鍾情綽號「小野貓」,在半世紀前就敢以泳裝亮相,鏡頭前屬於妖豔性感那一型的,能否扮演村姑已讓人費解了。更奇怪的是鍾情精通繪畫,但觀眾肯定無福消受她的歌藝。幸而張善琨獨排眾議,專程請作曲家姚敏幫忙,交給他的胞妹姚莉幕後代唱,《桃花江》才勉強開拍。
電影是開始拍了,但麻煩卻還沒結束。當時新華公司為了配合紅星李麗華檔期,人力調度不來,導演王天林又是初次執導,以致攝影師前後換了七個,連助手都要趕場,拍出來的片子別說什麼細膩,連風格都無法一致。至於燈光場景,更是慘不忍睹。童月娟在回憶錄中甚至明白說出:「我們利用溪邊佈置人工桃花林,桃花都是用紙做成。」剪紙做花黏在樹上,拍電影的道具竟比話劇還簡陋,這樣拍了十幾天就殺青的電影,當然沒片商願意冒險。所幸某位南洋片商,為了鍾情願意姑且一試,沒想到上映後不但在星馬、菲律賓大賣,香港也場場爆滿,到處打破票房記錄,不僅一舉解決了張善琨的財務問題,導演王天林也一夕爆紅、片約不斷;至於女主角鍾情更是飛上枝頭,成了華人世界裡最紅的女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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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江》尚未在台灣播映,姚莉幕後代唱的<桃花江>、<月下對口>與<月下情歌>等插曲,就已經風行全島。待《桃花江》上映,賣座更登上台灣一九五五年國語片冠軍。原本耗費重資,請了紅星林黛主演的《金鳳》、《漁歌》與李麗華的《盲戀》、《一鳴驚人》等大片,全都不敵因陋就簡而成的《桃花江》。從此國語影壇「無片不歌」,也為邵氏李翰祥的黃梅調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舖下根基。至於台語片壇也深受啟發,從此民間流行的台語歌如《舊情綿綿》、《燒肉粽》、《河邊春夢》等,也都成了台語電影。國台語片商一起見風轉舵,以前視歌唱片為落伍,現在買片卻要先看有多少插曲。面對電影界的「開倒車」,有識之士在報上大批「妖氣瀰漫」,並哀嘆「國片滅亡之期即在目前。」
其實老蔣來台後版圖雖小了,但權力卻更大了;沒有租界、沒有紅區,島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因而言論自由的尺度比在大陸時更窄。偏安在台的外省籍知識份子,在報上已無臧否時政的空間,只好藉影評指桑罵槐。影業鉅子張善琨雖出身清幫,但終究也是南洋大學畢業生,面對妖風始作俑者的譏評,只能委婉自嘲:「影迷的叫好聲,救不了我們的窮啊!」但對兩蔣這小朝廷來說,禮義廉恥只是用來騙中小學生的,所以「鍾情」於女主角的太子爺,發現這島上的人民,即使聽不懂國語,也會花錢進電影院看國語歌唱片,為了公私兩便,乾脆透過黨營的中影來找張善琨,邀鍾情來台拍攝政策片《關山行》。
以往台灣拍的政策片,如農教出品的《惡夢初醒》、《罌粟花》等,編導都只重政策宣傳,卻完全不顧觀眾口味和演員卡司,以致電影拍完,任務也就結束了,因為上映後根本沒人會去看。太子爺是蘇聯政工出身,深諳宣傳之道,《關山行》的劇情仿照西部拓荒片《驛馬車》(Stagecoach),描述一群外省人搭乘巴士,在公路上遇到山崩,受困在一個本省人的村落,兩群人從誤解到而認識,最後團結合作,邁向光明的前程。中影參考之前農教拍攝政策片的殷鑑,運用政治力要求香港的「自由影業」,如張善琨的新華、陸運濤的電懋、邵逸夫的邵氏等電影公司都要配合。因此這部戲得以請到葛蘭、李湄、穆虹、周曼華等一流港星,但最重要的還是因《桃花江》而在台灣爆紅的鍾情。
《關山行》雖然集合了眾多港台大明星,但有點電影常識的影迷都知道,一旦擁有了這種「黃金」陣容,即使大明星都不在乎戲份,願意犧牲自己為人跨刀,甚至甘願跑龍套,編劇下筆時還是必須顧及「人情義理」,這樣綁手綁腳,勢必壓縮劇情鋪陳的厚度,最後拍出來的也一定是香港賀歲片或中國主旋律片那樣的水準。所以上面指示要拍這種大爛片,大家就齊呼萬歲英明,然後乖乖拍完走人就是;反正戒嚴時代除非你根本不是個「咖」,不然哪個當紅演員沒拍過這種大爛片?偏偏不知是少女易懷春,還是郎心變狗肺,《關山行》拍攝期間竟爆發了案外案,漫畫家牛哥惹上牢獄之災,最後《關山行》竟然成了《非關你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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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五年六月三十日起,鍾情自港來台拍攝《關山行》。七月九日晚間隨團參加台北市三軍夜樂園剪綵時,被熱情的阿兵哥擠得頭昏眼花,離開後就表示體力不支,要回下榻的鐵路旅館休息。豈料次日早晨負責接待的中電廠人員嚇壞了,因為鍾情竟然不在房內。缺席了上午的官式參訪行程還算小事,下午鍾情還應自立晚報老闆李子弋之邀,要到台北市「記者之家」頒獎,這個活動若有延誤,麻煩已經可大可小了。但更嚴重的是萬一延誤了晚間的大內賜宴,必然驚動東宮,自己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當然趕緊向上呈報。中電廠高層一聽說鍾情「失蹤」,絲毫不敢怠慢,立即向省刑警總隊報案。刑總隊長李葆初獲報後,立即電告全省各縣刑警隊派員尋覓,下午再召開專案會議,綜合情資研判,鍾情昨晚與兩男一女去了北投鎮,清晨則回到台北凱倫照相館拍照,然後又轉往台北縣烏來鄉。
李葆初會後立即電令烏來派出所徹查,果然在桶壁村入山檢查站,查出女星鍾情與漫畫家牛哥(本名李費蒙)及攝影家徐凱倫(本名徐宙輝)三人,上午七時搭乘國際汽車行由林志明駕駛的車號一五之五八八五號小汽車,登記入山要到烏來瀑布遊玩。值勤警員潘耀輝因鍾情沒身分證而不讓她入山,同行的牛哥就說:「烏來是本省各勝,鍾小姐又是高層專程邀請來台拍攝政策片的貴賓,我們才陪她來勘察外景,你不要妨害公務。」潘耀輝於是打電話向烏來分駐所巡佐王朝康請示,王巡佐在電話裡確認了牛哥的身分後,就准許這台車入山。由於牛哥行色匆匆,從潘耀輝手中拿回身分證後,竟忘了將桌上的皮夾收回就上車離去。潘耀輝發現裡面有美金五元、新台幣四百四十六元與兩張女人的照片,還趕緊請公路局第二班入山的汽車經過時,託人帶去瀑布那裡交給了牛哥,所以印象特別深刻。
很多人也許不解,巡佐為何會對沒身分證的鍾情大開方便之門?其實關鍵還不在鍾情是什麼反共藝人,或是什麼當紅女星,而是畏於牛哥這位反共漫畫家。一九二五年生於香港九龍蒲崗村的李費蒙,因為生肖屬牛,所以用「牛哥」做筆名。四歲時他隨父親返回內地,在上海、長沙和漢口都住過。一九三七年中日戰爭全面爆發,他雖然還在讀小學,就已在街頭畫抗日漫畫,從此和漫畫結緣。年底父親希望他遠離戰火,就讓長姊帶他返回香港,進入華仁書院接受英國式教育,並開始畫漫畫投稿貼補生活費。一九四○年牛哥輟學潛回內地參加游擊隊,並替地下報紙《好漢報》畫抗日漫畫,因此被捕坐牢。出獄後又加入了《大楚報》,擔任清鄉大隊隨軍記者,接觸到神秘的大別山「紅槍會」,成為他日後暢銷小說《亡魂記》的靈感來源。二戰結束後他進入廣州新聞界,為《華南日報》畫「牛伯伯畫傳」與《環球日報》畫「牛小妹畫傳」,並且開始寫小說,早已轟動文壇。
一九四九年鼎革前夕,美援經濟合作總署所屬的農復會,主管農民教育的美國專欄作家兼漫畫家顧福林(Mr. Goodfriend),深知中國農民幾乎全是文盲,在宣傳上漫畫家絕對比作家更重要,為了尋覓人才,翻遍了廣州所有報紙,結果二十四歲的牛哥被他聘為畫室主任(First Artist),九月隨農復會來台。當時二等兵薪餉一個月七塊半,但牛哥的月薪從美金折合新台幣已達八千。黨營的《中央日報》遷台後,社長馬星野也邀牛哥畫反共漫畫「牛伯伯打游擊」,結果廣受基層士兵歡迎,不但從報屁股改到三版頂欄,還從每周一次改為改為每日連載。原本沒人愛看的「黨報」,因「牛伯伯打游擊」而銷量暴增;接著《大華晚報》創刊,又請他畫<老油條畫傳>;《中華日報》邀他<楊經邦畫傳>,《民族晚報》邀她繪<牛老二日記>,後來的《自立晚報》、《華報》,幾乎所有報紙都有他的漫畫。
牛哥在台雖以反共漫畫起家,也常擔任勞軍團團長,帶著影歌星四處勞軍,是當時「安定軍心」的最佳人選,可是他很有骨氣,從不畫歌功頌德的題材,對權貴也不諂媚逢迎,對時政評論更是毫不留情。童星張小燕連得三屆亞洲影展童星獎,作家都在報上吹捧中影高官領導有方,他卻繪了一幅「我國電影事業尚處在兒童時代」的評論漫畫。另外美國電影《七年之癢》上映時,文化局審查老爺們認為片名不妥,改為《七年一覺飄香夢》,但「癢」與「飄香夢」失之毫釐,差之千里,因此他又繪了一幅七格漫畫,第一格男主角牛老二小癢,第二格漸癢,第三格更癢,第四格大癢,到第七格就出現「文化局」的一隻手,大喊:「不許癢!」牛哥此時名利雙收,畫風又尖刻犀利,中央的高官權貴尚且懼他三分,何況是鄉間警察小主管,當然要乖乖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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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刑總隊長李葆初確定了鍾情還在烏來風景區,就請自立晚報社派車前往接人,沒有延誤晚間的行程,看來這件烏龍「失蹤案」應已平息。但次日報上卻驚傳,鍾情對警方表示,「失蹤」的那一天其實是遭牛哥綁架。她上月底來台後,透過友人黃曼介紹,認識了攝影師徐凱倫。徐約她拍攝宣傳照,但這次來台拍片,行程都由團長張太太(童月娟)安排,很難挪出時間。到了九日晚間十點,徐先生又帶著一位小姐與牛哥來鐵路飯店找她,由於牛哥在軍中的知名度高過影星,香港女星來台為了票房,也都希望加入他當團長的勞軍團。鍾情說她早已聽說之前牛哥帶團到金門勞軍,港星董佩佩藉口暈船而沒參加表演,結果被他發現是在與三名美軍打撲克牌,氣得在《民族晚報》以漫畫諷刺「請董佩佩滾蛋」,從此她就成了台灣的票房毒藥,片商不敢再買有董佩佩演出的電影,因此香港女星對他又敬又怕。
鍾情說她顧及牛哥的面子,只好答應拍照;但飯店房間燈光太暗,當時又沒化妝,只好同意去徐凱倫經營的凱倫照像館,那位小姐與牛哥幫她拿了衣服與化粧箱,大家一起出去。結果車子由鐵路飯店出來,停在一個根本不是照像館的地方,有一位余太太出來請大家進去坐坐。鍾情說因自己穿黑短褲,又沒有化妝,不好進去;但余太太堅持,只好進去。裡面人很多,坐了一會,余太太就對她說:「天氣這麼熱,你拍了一天外景,一定很辛苦,跟我們到我的溫泉旅館去洗個澡,吃點東西吧!」於是十個人分乘二部車,到了北投鎮溫泉路銀光巷二十一號的美華閣旅館,大家在喝酒聊天,鍾情洗了個澡,就催徐凱倫趕快拍照,因為到了八點就有團體行程,萬一延誤了,張善琨會不高興;但牛哥與徐凱倫一群人依然飲酒作樂。
到了四點,牛哥才叫車與鍾情一起回台北拍照,完工後已天亮了,鍾情要乘三輪車回鐵路飯店,徐凱倫卻叫伙計張邦懿去國際車行雇了一輛汽車,鍾情上車後說:「去鐵路飯店。」牛哥卻說:「昨晚我陪你拍了一夜的照,今天你也該陪我玩一天。」於是命令司機開去木柵仙宮廟(指南宮),到了景美溝子口考試院時,又對司機說要去新店的碧潭,但走到一半又要司機折返轉去烏來。鍾情嚇得說:「我今天有很多行程,明天還要去台中拍外景。萬一耽誤了,張先生(張善琨)會生氣的。」但牛哥借酒裝瘋,毫不理會。到了第一個檢查站,鍾情說警察認出了她與牛哥,她趁牛哥下車進檢查哨打電話時,對警察求救:「別讓這車子過去,我是被綁票的。」但警察根本不理她。
到了第二個檢查站,她覺得警察都站在牛哥這邊,就趁牛哥與徐凱倫下車交涉時,直接從後座爬到前座,問司機將牛哥送到瀑布後,是不是要開回台北?能不能載她回去?司機不知是沒聽懂,還是害怕,只是笑了一笑,還是沒理她。一會兒牛哥與徐凱倫回來,牛哥將鍾情的高跟鞋拿來,掛在路邊告示牌上,然後抱著赤腳穿著短褲的鍾情下車,給了司機一百五十元,司機就高興得掉頭開回台北。鍾情發現這時已經八點了,早上的行程已經耽誤,身上又衣衫不整,沒有梳洗,只好跟著牛哥與徐凱倫到小吃店,先買了盥洗用具打理一下,很多遊客看到鍾情與牛哥,就找紛紛找他們簽名拍照。到了中午,回到早晨吃點心的店內吃飯,牛哥才打電話給自立晚報派車來。鍾情說她怕來不及,到三點多牛哥才又打電話叫別的車子,結果後叫的車剛到,自立晚報的車子也就來了,她才順利返回台北。
鍾情對警方所說的「綁架」案十一日見報後,讓大老闆張善琨大發雷霆。由於童月娟十日早上發現鍾情「失蹤」後非常擔心,她知道丈夫的脾氣,向來最痛恨演員拍片時不守時;若鍾情擅自脫隊,一定會與鍾情解約,拍到一半的《關山行》也要臨時換角,所以先瞞著不說。但「綁架」案見報後,張善琨認為鍾情是被迫脫隊的,就不再追究。然而牛哥這裡可就著急了,因為張善琨出身清幫,就跟日後影劇圈裡的楊登魁一樣,在道上絕對是「喊水會結凍」的人物,牛哥可得罪不起,於是趕緊前往張善琨下榻處當面請罪。張善琨也大人大量,對媒體發表聲明:「我們回祖國是為拍片來的,對於祖國人士過分熱情之舉,也不便多所非難。所以這件事,在我認為就算過去了,大家一切照舊進行工作,謝謝諸位的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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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善琨與牛哥「相逢一笑泯恩仇」的畫面,七月十二日上午見報後,大家都認為這件事已經結束了。不料峰迴路轉,中午省刑總總隊李葆初接獲省警務處處長樂幹的命令,要他即刻拘捕牛哥後監禁。李葆初一開始接到這命令還有些為難,因為牛哥在軍中頗得人心,下筆又犀利,豈能跟一般市井小民那樣說關就關?但他聽到樂處長的命令是來自更高層後,就不敢再遲疑,更不能念舊情了。他約了牛哥六點鐘在中山北路香港大飯店晚宴,席間酒酣耳熱、暢談古今,偏偏對鍾情失蹤案隻字未提。
八點鐘兩人酒足飯飽後,牛哥要起身告辭時,李葆初才從上衣口袋中拿出拘票,對牛哥說:「兄弟,這餐飯我請了,以後你自己多保重。」不過牛哥的神情很鎮定,瞄了一下拘票,就乖乖伸出雙手讓好友上銬,登上吉普車被押往刑總。其實下午送鍾情去「記者之家」時,精通命理的典禮主辦人自立晚報社長李子弋就提醒牛哥:「老弟,看面相你流年不順,今年難逃牢獄之災。雖然小限百日內即可走盡,但你的大運也已走完了。」由於牛哥少年時就已蹲過苦牢,加上來台後一帆風順,剛聽到時還不以為意;哪裡想到還不到一天,他就成了眾人喊打的階下囚。
根據記者採訪烏來民眾的報導,兜售紀念品的張淑惠小姐說:「我發現常來烏來遊玩的牛哥,帶著一名陌生男子與電影明星鍾情一起進來,就拿了一張瀑布照片去請鍾小姐簽名,牛哥還開玩笑說:『她不是鍾情,她是鍾情的妹妹。』鍾情也簽了名,但好像『不高興』的樣子,也不願說話,牛哥則有說有笑。。」另一位楊姓台車伕則說:「他們在清溪園上游與瀑布間玩水,帶眼鏡的先生躺在石頭上睡覺,另外一男一女下了水,大概溪水很冷,看到那位小姐『很可憐』的爬在溪邊曬熱的大石頭上取暖。」
從媒體報導看來,雖然有烏來民眾看到鍾情當天似乎「不高興」或「很可憐」;但要說是「綁架」,卻又有點匪夷所思,因為牛哥與鍾情都是人盡皆知的公眾人物,烏來又是眾人遊玩的景點,而且出租車入山前,還有不只一處的警察檢查哨登記盤查,牛哥若存心綁架鍾情,怎麼可能帶她去這麼熱鬧的地方,這比周杰倫綁架蔡依林去逛一○一大樓還不可思議。但大內一旦有人色迷心竅,輿論就只能狗吠火車。牛哥被刑總以妨害行動自由罪嫌扣押後,鷹犬即刻發動輿論圍剿,婦聯會由女立委皮以書主持座談會,與會的婦女團體領袖如呂錦花、呂曉道、包德明、廖溫英、蔡以悅、王純如等熱烈發言,最後決議呼籲政府嚴懲牛哥,並嚴密偵查是否有匪諜嫌疑;另外農復會也應立即開除牛哥,還要求各報停刊牛哥的漫畫。
在媒體報導與讀者投書的喊打喊殺中,農復會也「畫蛇添足」的宣布,牛哥近年來忙於外務,該會早已對其工作態度多次警告,因而牛哥在二週前提出辭呈並請假至今,現在該會已緊急開會通過,批准牛哥辭職;而牛哥辭職一事,與最近影星鍾情事件則毫無關係,純係巧合。接著各報見大勢不妙,也都紛紛停了牛哥的漫畫專欄。到了七月十六日晚間,刑總偵訊完成,除了妨害自由之外,另以鍾情遺失的一支珍珠戒指,讓牛哥又多了一個侵佔的罪名,被送台北地院看守所,由羅必達檢察官漏夜開偵查庭偵訊後諭命收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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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哥被監禁後,雖然媒體一面倒的抨擊「文化流氓」,讀者也紛紛投書要求嚴懲敗類牛哥,更多人趁機再度展開文化清潔運動,將匿藏在台灣文化界的匪諜一網打進。不過檢警與媒體雖然一再強調是牛哥綁架鍾情,可是終究兩人都是廣為人知的明星,在這不到一天的時間裡,無論在台北、北投或烏來,都在公共場合裡活動,尤其在烏來還有這麼多人為上來簽名拍照,鍾情要脫身或呼救實在不難。慢慢的坊間就傳言,鍾情雖是大明星,依然是懷春少女,而且喜歡繪畫,因而早就仰慕年輕帥氣的漫畫才子牛哥,又看了〈羅馬假期〉,幻想來台灣也能享受一天的浪漫假期,才向攝影師徐凱倫打聽牛哥。恰巧徐凱倫與牛哥是好友,才安排在攝影之餘,兩人去北投洗溫泉,第二天赴烏來遊玩,下午歸隊,沒想到卻引起軒然大波。
據傳鍾情偷得浮生半日閒,與牛哥享受了一天的浪漫假期,回台北後才發現老闆張善錕早已震怒,因為她的「不告而別」,險些耽誤了東宮「欽點」賜宴;負責接待者擔心出岔,才向省刑警總隊報案遭人綁架。鍾情知道闖了「大禍」,只好配合劇組改口謊稱當晚是被牛哥綁架出遊,讓軍統特務出身省刑警總隊隊長李葆初,有個理由將牛哥押人取供。鍾情嚴厲駁斥她是怕得罪新華影業老闆張善琨,為保住演出機會才謊稱被綁。鍾情強調自己現在與新華其實無約,但她念及張先生的提拔之恩,才繼續演出新華的電影。外界不應誤認她是新華的演員,而她也不可能為了繼續留在新華而配合說謊。
牛哥被刑總關了四天後,七月十六日晚間才移送台北地院看守所,由羅必達檢察官偵訊後,牛哥請求交保卻被駁回。被押近兩個月後,九月六日台北地院刑庭推事胡光華判處牛哥有期從刑十月還押。牆倒眾人推,身繫縲紲的牛哥,不但被農復會撤了職,各報也都有機關團體投書,要求嚴懲好色的文化流氓,因而所有漫畫專欄全都被撤銷了。幸而人間有溫情,有一位烏來國校的教員與其他多名遊客,提供了當天拍到牛鍾兩人在烏來餐廳前相擁而笑的照片,以及在溪水中游泳與大石頭上曬太陽的照片,證實了「失蹤」也可能是兩人相約出遊的結果,有些記者因而引伸為「羅馬假期」。到底是綁架,還是私奔,牛鍾兩人的說法成了「羅生門」;但民間謠傳太子爺醋勁大發下,牛哥若不乖乖坐滿這十個月的牢,上訴之後恐怕會比前財政廳長任顯群更慘。
由於民間謠傳的烏龍版「羅馬假期」,劇情越來越精采,加上「越上訴判越重」的耳語,讓海外媒體都議論紛紛。連香港最支持兩蔣,堅持用中華民國年號紀元的《星島日報》,都在九月十四日至十六日,連續三天以社論<自由中國的法治問題>,討論台灣的司法品質與人權問題,讓兩蔣極度難堪。司法行政部刑事司雖然出面駁斥:「台北地方法院檢察官,係以被告等觸犯刑法第三百零二條,以私刑拘禁以外之其他非法方法剝奪人之行動自由罪起訴,依同法第三百零八條規定,該條之罪原不屬於告訴乃論之範圍,因而該案之起訴與審判於法皆無不合。」但為了替太子爺「養望」,高等法院也只好快刀斬亂麻,以免任顧案未平,牛鐘案又起,日後海外還不知會再爆發什麼更難堪的案子,讓太子爺一直「花名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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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五日上午九時,台灣高等法院第六法庭由審判長袁潤堂、推事張躍海、劉鴻儒宣判:「撤銷李費蒙(牛哥)原審被判有期徒刑十月,改以強暴脅迫使人行義務之事,判有期從刑六月,如易科罰金以銀元每二元算一日。」雖然牛哥聆判後,仍揚言還要上訴討回清白,但高院變更法條,引用刑法第三百零四條論斷,牛哥已不能上訴第三審,而二審檢察官收到判決書後也沒有再上訴,本案因此二審定讞。也就說坐了差三小時就滿百日冤獄的牛哥,現在只剩八十一天刑期,再繳交罰金銀元一百六十二元(折合新台幣四百八十六元)就能交保獲釋。外面傳言本案是因海外媒體聲援,高等法院才趕緊輕判放人;但也有人說,幸好鍾情後來跟牛哥翻臉成仇,使太子爺的一肚子「王八氣」消了大半,若是像顧正秋那樣對任顯群不離不棄,再搞一次台灣版的「神雕俠侶」,牛哥的下場就更難以想像了。
結束了「百日之災」的牛哥,出獄後早已丟了農復會的金飯碗,所有報紙也都配合上級,封殺了他的漫畫專欄,並列為拒絕往來戶,要重操舊業已無可能,只好改行以本名李費蒙寫小說,創作了《賭國仇城》、《情報販子》、《職業兇手》、《功夫新娘》與《亡魂記》等八十多本,很多作品後來都被改編為電影或電視劇而大賣,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賭國仇城》,據說先後七次被改編登上螢幕。但除了漫畫與小說,牛哥出獄後最轟動的新聞,還是他與東北首富馮庸之女馮娜妮結婚的消息。其實牛哥一九四九年來台時就已結婚,但在一九五五年時離婚,所謂的「綁架案」,就發生在他兩段婚姻間的空窗期。
馮庸是東北軍閥馮麟閣之子,與張學良情同兄弟,不但在關外創辦空軍,被人尊稱為中國空軍之父;獲得父親巨額遺產後又散盡家財,創辦了中國第一所西式大學,而且完全免學費,在中國早已是傳奇人物。他的女兒馮娜妮結婚時僅十九歲,不但貌美,更有正義感。她同情牛哥的遭遇,竟然願意下嫁當時被媒體圍剿醜化的文化流氓;因恐太子爺豢養的鷹犬蠢動報復,婚禮中還特地請來黨國大老于右任坐鎮。再婚前的牛哥年少多金、生活糜爛,以致無端招來傳聞中的東宮飛醋,差點命喪囹圄;但再婚後牛嫂賢淑持家,讓牛哥改頭換面,從此不再有任何花邊或負面新聞。
為了推廣漫畫,提升本土創作水準,牛哥從一九六二年起開班授徒,卻不收取學費,門下有趙寧、林文義、洪義男、林晉、小董、劉作泥、蔡東照、林世俊等日後名家。在一九八○年代,他發起了「漫畫清潔運動」,並在今天畫廊展出各式盜印自日本的不良漫畫,抗議國立編譯館的漫畫審查制度,用兩套標準打壓台灣漫畫家創作。小蔣掌權的政府與盜版的日本漫畫出版社老羞成怒,竟聯手用封殺與興訟的惡劣手段對付牛哥;但牛哥仍堅持不與惡勢力妥協,不惜抵押房屋,甚至賣畫應付長達四年的上百件誹謗官司,讓台灣新一代的漫畫家如朱德庸、敖幼祥、鄭問等可以出頭。一九九七年牛哥因癌症去世,享年七十二歲;生於牛年,也卒於牛年,牛哥可說是台灣漫畫界的傳奇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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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綁架案」的女主角鍾情,由於歌唱片在港台兩地依然廣受歡迎,返回香港後身價暴漲,除了邵氏想重金禮聘,其他像是海燕、東方等公司也抱著鉅款虎視眈眈。一九五七年一月,張善琨在日本籌拍彩色片時驟逝,遺孀童月娟倉卒間被迫接下新華影業的所有業務,鍾情念及張善琨的提攜,不忍心在此時割捨新華,竟以低於邵氏的價錢與新華簽約,但邵氏則須以每片三萬元的天價外借拍片,她的演藝事業在一九五七年達到最高峰。星路順暢之餘,鍾情甚至自組麒麟影業公司,籌拍彩色片《龍鳳姻緣》與黑白片《湘女多情》。為了抒解各方邀約,她還宣布自明年起,每年只接八部新片,今後拍片要重質不重量。
無奈演藝圈的情勢瞬息萬變,來去全無定數。鍾情自己擔任製片、標榜多達二十首插曲的彩色歌唱片《龍鳳姻緣》,上映後卻票房失利。片商在商言商,立刻翻臉不認人,從此不但麒麟影業的電影賣不出去,連她為其他公司拍的電影也遭池魚之殃,害得她賣掉豪宅,搬到市郊,東挪西渡,仍難堵住公司的財務缺口。邵氏擁有自己的發行網,加上之前與鍾情已經簽了好幾部的片頭約,礙於合約,不拍還是要付錢,竟然就以最低成本、最短工時、最爛卡司與最少人員,為鍾情打造了一齣黑白片《殭屍復仇》。相對於之前各大小公司「搶人」的盛況,鍾情在主演《殭屍復仇》時,眼見人情冷暖,暴起暴落,不免黯然神傷,沒多久報上就驚傳鍾情罹患血癌的消息。
一九六○年春,因健康問題淡出影壇的鍾情宣布復出。經歷了這次片商給她「三溫暖」,鍾情開始通達時務。不但對外主動調降片酬,也願隨片登台,還自製自演了《妖女何月兒》。為了提升品質,改變外界對她只會拍歌唱片的印象,她特別請了小說原著南宮博親自編劇,還請了資深導演屠光啟執導,上映後賣座雖然普通,但口碑卻不錯,讓她在影壇有了再起的機會。後來電懋決定與她簽約,並與紅星雷震合作,重新演出《新桃花江》。可惜這時鍾情已年愈而立,雖然一切軟硬體條件,都比之前粗製濫造的《桃花江》好上多倍,無奈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要讓鍾情在鏡頭前,重新扮演十幾歲的村姑,曾經看過《桃花江》的觀眾,走出戲院時不免感到些許悽涼。
到了一九六六年,老東家新華的童月娟再次邀約鍾情,來台拍攝時空背景設定在日治時代南部漁村的歌唱片《浪淘沙》,片中鍾情還是擔任她最為觀眾熟悉的村姑角色。該片以<漁歌>、<做新鞋>、<媽祖廟>等十六首歌曲貫穿,旋律融合湖北地方調與山東各地民謠,幕後代唱則由姚莉換成丁倩。還請了柯俊雄、張小燕、王引、葛香亭等台灣巨星助陣。可惜國語歌唱片在台灣,早已被台語片與新興的電視綜藝節目取代;三十好幾的鍾情與二十出頭的台語片紅星柯俊雄,銀幕上搭配起來就像是母子亂倫片,也難以讓觀眾接受。
雖然《浪淘沙》在台港兩地都票房失利,但鍾情倒是很灑脫,她不再執著於電影,反將更多時間投入繪畫創作。《浪淘沙》拍完後,鍾情便宣布告別影壇,隔年即傳出與香港李姓商人結婚的消息,直到七年後又離婚。揮別了曾經大紅,也曾經大黑的演藝生活後,鍾情回歸自己的興趣。她來台隨嶺南派大師趙少昂學畫山水,繼而受教呂壽琨,又從臨川派書法家吳漱溟習字。後來她以本名「張玲麟」發表多齣畫作,也開過多次畫展。台灣人淡忘了牛哥,也淡忘了鍾情,至於傳說中台灣烏龍版的《羅馬假期》,還有印象的人就更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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