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四年六月六日(俗稱的「D日」) 凌晨,英美聯軍為了呼應東線蘇聯軍隊的要求,開闢第二戰場,以利東西夾擊佔領歐洲多時之納粹德軍,於是發動了大規模「諾曼第」行動。大軍在槍林彈雨中雖然傷亡慘重,仍然強行登陸了奧瑪哈海灘。德軍無法阻擋盟軍的搶灘,卻依舊頑抗到隔年四月,直到東線的蘇聯軍隊攻陷德國首都柏林為止。
數十萬的美英聯軍裡,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踏上法國的土地。奧瑪哈戰役結束時,一天內美軍就陣亡了二千四百人,其中包括了雷恩(Ryan)一家四兄弟中的兩人,當噩耗傳回國內後,無獨有偶的是雷恩家的另一兄弟也在太平洋戰場陣亡,軍務局的電報員發現,雷恩的母親將會在同一天內,收到三個兒子的死訊,而他家唯一還有可能存活的,就是在一○一空降師五○六連的二兵詹姆士.雷恩(James Ryan),於是立刻報告了陸軍參謀首長馬歇爾(Marshall)將軍。
一九四二年十一月,美國國會剛通過了「蘇利文法案」。蘇利文家族五個同胞兄弟,同時在朱諾號上服役,以致在太平洋戰場同一天陣亡。美國國會因此明文規定:同一家族的同胞兄弟不得全部上前線。馬歇爾將軍於是派遣二九師第二突擊營的約翰.米勒 (John H. Miller) 上尉連長,率一個班的兵力深入德軍佔領區搜尋雷恩,並將他帶離戰場,讓他返家去安慰他傷心的母親。米勒在參戰前是位高中老師,但是連上弟兄都不知道。面對這個「大海撈針」的任務,而且成功率微乎其微,突擊隊成員都有一個質疑:為什麼動用八個人冒著生命危險,卻只為救一個人?
二戰結束半世紀以後,名導演史蒂芬˙史匹柏(Steven Spielberg)用這個故事為背景,執導了這部美國經典戰爭片《搶救雷恩大兵》(Saving Private Ryan),該片不但榮獲一九九八年奧斯卡最佳影片獎在內的五項大獎,票房收入也創下新高。這部鏡頭血腥、手法寫實的戰爭片,卻也成為最佳的反戰電影。
軍人原本的任務只是在殺人,如今卻擔負起了救人的任務。但諷刺的是,雖然搶救行動的本質是高度人道的,是為了讓一個悲傷的母親在連喪三子後,還有生存的寄託;但這個人道目標,卻必須經由更多的殺戮才能實現。
最衝突的一幕是突擊隊俘虜了一名德軍,八名隊員為了殺他還是放他而有所爭執,米勒連長最後還是決定放了他,但諷刺的是這名德軍後來又領著德軍包圍突擊隊。其實,在整部影片中沒有一個壞人,每個人也都採取了他自己所認為的正確行動。所以米勒連長在釋放德軍俘虜前,對同志們說的是:「每當我們多殺一個人,我們就離家更遠了。」
在台灣開始有文字紀錄的四百年歷史裡,也不乏一些海外失蹤軍人的故事。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李光輝」與「林正義」兩人。要談李光輝,還必須先從太平洋戰爭中的搜尋日軍失蹤士兵開始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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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五年初,太平洋戰場上的美軍,憑著強大的海空優勢,以「越島戰術」重創日軍,先後攻佔了日軍固守的戰略要地塞班島、關島、菲律賓、硫磺島和沖繩。但在這些島上,仍有極少數拒不投降的日軍,在失去抵抗能力後藏身於陰暗潮濕的山洞,或躲進人煙罕至的熱帶叢林。
一九七二年一月二十四日,美軍在關島叢林內,發現了已躲藏二十八年的日軍下士橫井庄一(一九一五年生,愛知縣名古屋市人)。他始終相信二戰還在進行,而在關島躲了二十八年,只以堅果、莓子、青蛙、蝸牛、老鼠為食,以樹皮為衣。他在被送回東京時的第一句話竟是:「我真羞愧,活著回來。」因而獲得日本全國英雄式的歡迎,這句話也成了日本當年的最熱門新聞用語。
橫井回到母國後,立刻適應了這個現代工業國家,幾個月後竟與新女友美保子結婚,不但到處演講,還出版了一本暢銷書《叢林生活二十八年》(台灣也出版過翻譯的中文版)。到了一九七四年六月,他還參加了參議員的競選,結果落選後不久又離婚。一九九七年九月二十二日去世於名古屋,享齡八十二歲。但橫田返回日本後才一年,他的「叢林生活」紀錄,就被日軍步兵少尉小野田寬郎給打破了。
小野田是日本和歌山縣海南市人,生於一九二二年。一九四二年十二月被徵召入和歌山步兵第六一聯隊,一九四三年九月升任甲種幹部候補生,一九四四年一月入久留米第一陸軍預備士官學校,八月畢業任見習士官。九月再進入陸軍中野學校受遊擊戰訓練,十一月畢業後被派往菲律賓盧邦島 (Lubang),準備在美軍登陸後開展遊擊戰。
一九四五年二月二十八日美軍登陸盧邦島,日本士兵大多投降或戰死。小野田同伍長島田、上等兵小塚、一等兵赤津三人退入叢林,繼續頑抗。八月十五日,裕仁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美軍也派軍機撒下大量的日文傳單。但小野田並不理會,每天清晨依舊帶著三名士兵,對著旭日敬禮並繼續戰鬥。他們停留在同一個地點幾天後就立刻移動,靠偷竊當地居民的食物維生,甚至襲擊經過車輛,槍殺司機;或是殺害落單的村民,藉以搶奪食物或民生必需品。
一九四九年,赤津忍受不了這樣的環境,高舉雙手向當地警察投降,並配合美軍寫了許多傳單,但小野田判斷這只是美軍的謊言,下令全體退到更深的山區。一九五二年,美軍空投了給這三人的家書與日本報紙,然而小野田看了仍然不信。一九五四年五月,島田伍長與當地警察在槍戰中被射殺,美軍空投新的傳單,但小野仍然頑抗。直到一九七二年十月九日,同伴小塚在槍戰中被當地警察射殺,屍體與手中保養良好的三八式步槍,終於引起了日本政府的重視。開始積極派人到緬甸、馬來西亞和菲律賓,尋找還潛藏在森林中的日軍士兵。
雖然日本政府把報上小塚屍體送回國的喪禮新聞,印製成大量傳單空投發送,但小野田看到了還是不相信。直到一九七四年二月二十日,日本青年探險家鈴木紀夫,終於在山裡找到了小野田,鈴木告訴他天皇早就宣布投降二十九年了,但小野田仍堅持必須有指揮官的命令才會投降,並要將保存良好的軍刀親自交給天皇。鈴木勸說不成,只好承諾會帶著他隊長的命令再來。
鈴木回國後,找到了小野田的老上司谷口義美少校,但谷口當年為了逃避戰犯追緝,回國後已改名並成了書商。鈴木說服谷口,用本名親筆寫下一分「投降令」,交由菲律賓軍方空投。一九七四年三月九日,小野田發現這張「投降令」的影本傳單,才身穿當年日本軍服,步行了一天至次日清晨,到達盧邦島警察局,把步槍放到地上說:「我是日軍少尉小野田,奉上級命令向你們投降。」
在盧邦島三十年,小野田造成菲律賓包括士兵、警察和平民總共一百三十人傷亡,許多菲律賓人都主張法辦小野田。但因日本政府的斡旋,菲律賓總統馬可仕宣布特赦。一九七四年三月十二日,他與鈴木紀夫、谷口義美,一起搭機回到日本,受到英雄般的熱切歡迎,他的自傳《盧邦島的三十年戰爭》也成了暢銷書。但小野田的極右思想與父親不和,因而與新婚的妻子町枝移民巴西,投靠在當地經營農場的哥哥。
一九九六年五月,小野田為宣傳最新自傳《已過一人之三十年戰爭》,回到了盧邦島,一位八十一歲曾被他射傷的農民Tria,接受了七十四歲的小野田之擁抱。Tria說:「我已經沒有怨恨了!」但其他受害的盧邦島民卻不這樣想。小野田雖然仍不認錯地堅持:「軍人就是服從命令,我沒有違反國際法,也沒有責任。」但他還是捐了一萬美金給當地學校。不過當小野田回日本不到半年,他的叢林生活紀錄就被另一名二兵「中村輝夫」給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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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四年十一月,印尼駐摩祿島空軍中尉蘇巴迪據村民報案,深山裡有個「野人」,就在十二月十六日率領了十一人的搜索隊,經過三十小時的跋涉,於十八日在深山裡發現一間簡陋草房,屋外有個裸體男人正持刀劈柴,他雖然有三八式步槍卻沒抵抗。透過翻譯才知他是日軍二兵中村輝夫,從一九四四年十一月與部隊失聯後逃進叢林,就在這裡獨自生活了三十年,根本不知道二戰已經結束的消息。中村在印尼叢林生活時,並未像小野田那樣傷害當地軍民,又創下叢林生活的最高紀錄,回日本應該更受歡迎才對;但對日本政府而言,卻是個更加難堪的「燙手山芋」。
原來中村雖是戰前的皇軍,卻不是來自日本,而是台灣的阿美族原住民,原名史尼育唔,出生於台東縣成功鎮都歷部落,八歲就讀都歷公學校,不但品學兼優,且擅長相撲和棒球,曾代表台東廳來台北比賽,被譽為最佳捕手。一九四三年十月奉召入營,編入「高砂義勇隊」,接受短期訓練後,被調往印尼參戰。但如今台灣已不是日本領土,史尼育唔該被遣返到日本?還是老蔣統治下的中華民國?成為第一個難題。
另外一個難題則是史尼育唔依日本法律規定,從一九四三年入伍到一九七四年被找回,三十年的服役薪餉加返鄉費用,只有六萬八千二百八十日元(折合二百二十四美元),這一點對數十萬二戰時的台籍日本兵而言,都能感同身受。因為他們在戰時未領的薪資、年金、保險金與軍事儲金等「確定債務」,都只能索取一次領清的一百二十倍補償,但他們計算出的卻是七千倍;而戰死者及重傷的台籍日本兵只有二百萬日元的補償,但日本軍人則至少可領四千萬日元的補償。
日本政府賠償史尼育唔二百二十四美元的消息見報後,遭到日本輿論的普遍指責,日本內閣於是宣布:比照小野田與橫井的「特殊待遇」,發給史尼育唔三百五十萬日元(折合一萬一千七百美元)。至於史尼育唔要回日本或台灣,則尊重他個人意願。一九七五年一月八日,史尼育唔自印尼首都雅加達搭機抵達台北松山機場,一月九日返回他闊別三十一年的老家台東。當年他奉召入伍時,家中有父親拉瓦、母親尼卡魯,另外還有四兄三姊,如今只剩六十八歲的大姐賴全妹與六十歲的三姐林生妹還在人世。
為何史尼育唔的大姐與三姐都被改成漢名,而且一個姓賴,另一個姓陳呢?原來老蔣在台灣強迫原住民改名,就由戶政人員亂填,以致一家人有好幾種不同姓氏。史尼育唔雖然在戶籍上是死人,但他的日本姓名「中村輝夫」也被改為「李光輝」,他的妻子「中村良子」被改為「李蘭英」。李蘭英在李光輝去印尼前,已為他生了一個兒子李弘,但因李光輝已被日本與國民政府宣布死亡,李蘭英為了撫養李弘,不得不改嫁鄰村的黃金木。如今李弘也三十一歲了,還結婚育有二子二女。
當年七十三歲的黃金木,知道李光輝還健在,就決定搬出與妻子李蘭英共同居住的成功鎮北源村北溪路五十×號,而到另一個兒子黃阿仁在小馬路四十×號的家中居住。但李光輝回台東後,知道妻子李蘭英已改嫁,也不願干擾他們的生活,就去成功鎮都歷村一四×號的三姊林生妹家中暫住。得到了日本政府「視同日本國民」的賠償後,日本內閣閣員也捐贈五千美元,日本駐印尼大使館捐贈六百六十二美元,雅加達記者捐贈送一百五十美元,日本民間捐贈二千四百六十七美元,有馬元治捐贈三千美元,同僚川島贈送的十萬日圓等,均由印尼中華商會的會長蔣貽曾轉交台東縣長黃鏡峰。
取得日本補償與捐贈的李光輝,在台灣養老已不成問題。但李光輝仍拿出十萬台幣給年老的的黃金木,自己搬到新購的成功鎮都歷路一八×號新屋獨居。二十四歲離家,五十四歲返家,妻子早已改嫁,部落面貌全非,加上語言的隔閡,與族人、親人之間不知何以相處,以致他鬱鬱寡歡,絕口不提南方的事。但媒體與政客仍不斷騷擾,要求他穿著叢林時的服裝拍照,蔣經國甚至在一九七八年十月八日還親臨他家,讓他對「大中國化」環境的更加難以適應,鬱悶悲憤難抑,雖然他在原始叢林裡獨居三十年,多次受傷、染患瘧疾,都能痊癒康復;但返台後短短四年,就在一九七九年六月以肺癌病故,結束了他從史尼育唔到中村輝夫到李光輝,悲情卻也戲劇性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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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歷史上另一個有名的「失蹤軍人」,一生也是擁有三個名字,從林正義到林正誼到林毅夫,每個名字都讓台灣政府與民眾跌破眼鏡。故事要從投筆從戎的林正義開始說起。
林正義是宜蘭人,幼年家境清苦,初中每天放學後,必須先到宜蘭新生綜合醫院載運餿水去餵豬。由於家住夜市附近,環境十分吵雜,他總是晚飯後先倒頭大睡,過了午夜十二點才起來唸書到清晨。他的功課很好,宜蘭初中畢業後保送直升宜蘭高中,然後考上台大農學院的農工系水利組。那時台灣所有大學新生入學前,男生要上台中的成功嶺受軍訓八週,但那一年台大學生第一次從「暑訓」改為「寒訓」,也就是大一上學期上完課之後才去。
當時海外保釣運動興起,台大校園也受到波及,林正義趁機發起「大一學生代表會」 (一代會)並當選主席,和當時的「班代表聯誼會」(班聯會)、畢業生代表聯誼會 (畢聯會) 分庭抗禮。為爭取發言權,他發動「校園絕食」,抗議聯合國排我納「匪」,由當時台大訓導長張德溥苦勸後暫停。由於投入太多時間在政治運動上,以致大一上學期成績不佳、瀕臨退學。但他身高一八三公分,在成功嶺受訓時又認真,以致表現突出,深得長官喜愛。受訓一個月後,他向長官報告決定不回台大,而要留在軍中,對當時被社會譏為「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的台大學生而言是一個震撼彈,也是大專學生成功嶺集訓十餘年來的首例。
當時他選擇進入陸軍官校,許多長官感到奇怪,找他去談話,問他:「你是學理工的,為何不選擇中正理工學院。」他說:「從軍就是接受磨練,陸軍官校的環境最適合我,如果我選擇舒服的路,如何能喚醒別人?」為此他向參謀總長賴名湯請纓,「協助我轉到陸軍軍官學校,學習戰鬥技能,將來在反攻聖戰中,好在疆場上為國效命。」賴總長答應了他的請求,並在結訓典禮時當面嘉獎他。當時行政院副院長兼國防部長的小蔣,還特地到成功嶺視察,並發表這一大振奮人心的消息,各大媒體廣為披露,一時傳為美談,此後林正義就一直是國軍的明星,不時在各種媒體以「英雄」形象出現。
在升學主義下的台灣,軍校一向是聯考淘汰者的剩餘選擇,林正義此舉無疑為軍校招生的低迷行情注射了一劑強心針。一九七二年三月一日,《聯合報》三版報導小蔣接見這位新聞人物時,林正義還說促成他最後下定決心的,就是行政院副院長蔣經國在本月九日參觀成功嶺時,對大專學生講的一席話。因為蔣副院長勉勵他們「絕不做被人輕視的民族的最後一代」,而應「成為一個意想不到的完美時代的開端」。所以內心被這句話深深地震撼著,他撥開重重雲霧,看到了青天。從林正義「投筆從戎」時的這段「謝主隆恩」的發言就能證明,原來台灣的領導者愛吃「軍人牌巧克力」,原創者並非阿扁,當年小蔣也很吃「這一套」的。
林正義轉學鳳山的陸軍官校四十四期後,果然不負小蔣與各級長官的期盼。一九七五年八月十一日,《聯合報》三版報導,他以八九.七五分第二名的出眾成績畢業,與第一名傅篤誠的八九.七六,僅差○.○一分。報導中還提到他雖然就讀步科,但在一九七三年七月,曾領導十位通信兵科的同學,以廢鐵及普通鏡片為材料,經過一年多的研究與改造,製出一具六吋長的牛頓反光式天文望遠鏡,這項製作的成功,在各大專院校中尚屬首創。報上說:「這位宜蘭籍的優秀青年,不僅在理工科有成就,對社會科學及歷史也頗有見解,是國軍優秀的基本幹部。」
他在軍校期間,小蔣已高升為行政院院長,並在老蔣臥病時,逐漸掌握了黨政軍所有的政治資源。但小蔣與老蔣雖同樣是獨裁專制,腦筋卻清楚一點。他明白對內一九四九年來台的外省籍軍人都已年老,對外又被聯合國逐出後,蔣氏世襲政權代表全中國的謊言已經無法欺騙國人了,必須大力攏落本地人從軍,否則蔣家勢力難保。不但本省政客心存不軌,外省軍頭或政客,也可能以殘殺蔣家「幼主」來立威,並爭取台灣民眾的支持。林正義的省籍正確,又是台大學生,因此多年來一直關心他的近況,小蔣還囑咐他的心腹學生,當時的總政戰部主任王昇,必須特別照顧林正義。畢業之後,他不必立刻下野戰部隊帶兵,而是得以軍職身分進政大企管研究所就讀。
一九七六年六月二十二日,《聯合報》三版報導,台大舉行畢業生酒會,歡送二千五百位應屆畢業同學,校長閻振興在酒會中特別表揚了經濟系畢業生陳憲良,因為他剛戴上方帽子就要南下鳳山,轉入另外一個學校,重新從二年級讀起,那個學校就是陸軍軍官學校。他也將是繼林正義之後由台大進陸官的第二人,陳憲良對記者說想讀軍校很久了,促成他下定決心的是三月十五日岳飛誕辰紀念日那天,行政院蔣院長呼籲大家效法岳飛「精忠報國」精神。他認為,大陸河山正待收復,這一代的青年,都應有「還我河山」的壯志。看來這位學弟學林正義學得還真像,連對小蔣的「巧克力」發言也學得唯妙唯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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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六日,傳說已久的美「匪」建交終於成為事實。而中共十一大三中全會裡,鄧小平徹底擊潰了以華國鋒為主的「凡是派」,掌握政權後對台政策開始轉變。一九七九年元旦,中國在與美建交的同時,全國人大常會發表「告台灣同胞書」,由國防部長徐向前宣佈,停止對金門持續二十年的「單打雙不打」砲擊。兩岸之間由國共兩黨三十年的軍事對峙,逐漸轉化成統獨之間的政治對峙。這時從政大企研所畢業的林正義,因為與部隊長官同名,也已經改名為林正誼;但依舊是媒體追逐的寵兒、少女崇拜的偶像與青年遵循的目標。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六日,林正誼剛到金門下部隊,就擔任獨當一面的指揮官,成為最受矚目的金東二八四師馬山連連長。馬山位在金門東北角,是國軍距離大陸的最前哨,與共軍據點角嶼退潮時的距離只有一千八百公尺,可以掌握大陸福建白河口、小嶝角、刀嶼、大伯嶼、小伯嶼等一線共軍的動態。馬山還設有對大陸心戰喊話的播音站,所以馬山連連長要常向到前線視察的長官和外賓們簡報,因此,只有最優秀的基層軍官才能出任馬山連長,也可見小蔣對林正誼這位台籍青年的提攜眷顧之隆。
一九七九年五月十八日晚上六時,晚餐時馬山連連長沒到,到了七時,士兵找連長看電視,還是找不到人,連上開始緊張,士兵到處尋找,直到半夜還不見人,才向師部報告。師部全面清查後發現,不但連長失蹤,連旗和防衛作戰資料也不見了,全師一萬多人立刻全體動員展開搜尋,照明彈從凌晨打到天亮,五○機槍與各式迫炮及榴砲不斷射擊海面可疑漂浮物,但打到的都是浮木。五月十九日開始,金防部舉行全島「雷霆演習」,十萬官兵與五萬百姓,每人手臂上綁上一樣的白臂章識別,手持木棍翻遍島上每寸土地。但找了好幾天都全無結果,軍方研判他是帶著籃球浮具從海上潛逃。
報載與林正誼同連的詹姓退伍軍官事後回憶,他的營長侯金生因受到師長周仲南斥責,不滿無辜受牽累憤而在金門上吊自殺(經查證是謠言而已)。但因為林正誼失蹤時帶走了金門極機密的駐地作戰計畫,裡面註記了金門兵力部署、防禦演習、反登陸、反空降,以及沿海防禦共軍登陸的瓊麻、刺條等數量,因而金防部基於軍事部署安全,立即將駐守金東的二八四師與駐守南雄的三一九師對調換防。六月,一五八師移防台灣,一二七師改駐小金門,一四六師則駐守金中。短短一個月,駐守大、小金門的五個師全部移防,同時要重新制訂「通訊密碼表」和金門的作戰計畫。當年各營區設備,既無影印機,更不可能有電腦,頁數不薄的作戰計畫在修改前後,不斷地擬出新案,重新刻鋼板再油印,累翻了參與作業的軍官。至於參與移防的小兵,更是累到趴下。
當時的金西師幹訓班分隊長趙守樸也說,雖然軍方對外說林正誼是失蹤,但私下卻告知幹部林正義是叛逃,所以全島的軍事據點都重新部署,甚至連出過事的廢碉堡都啟用,幹訓班也停止操課,全力配合部隊移防,軍心浮動不安好幾個月。但因為一直沒有找到林正誼屍體,對岸也沒有發表他「投誠」的消息,軍方為了保住郝柏村的同鄉,就是林正誼的師長周仲南,陸軍總部就在一年後宣佈「林正誼死亡」,還發給家屬四十六萬元的撫卹金。至於外界傳說台大轉讀陸官的連長叛逃,國防部則派陳憲良當林正誼替身,出面「駁斥謠言」,對外證明軍中還有「台大軍官」。知情者不敢多言,只能選擇相信政府;記憶力差一點的人,當然也就只會選擇相信政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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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正誼原本是集三千寵愛在一身、省籍正確、學經歷傲人、家室美滿的「超級明星」青年軍官,誰也不相信他會在戒備森嚴的金門前線叛逃;但不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風靡一時的什麼本省人從軍、台大人從軍等樣板戲就不再演了,一切又回到老蔣時代那種封閉的對眷村外省第二代招兵。在戒嚴時期,沒有任何媒體公開報導林正誼叛逃的事。至於他的替身陳憲良,因為有同樣由台大轉入軍校發展的背景,而被軍方暗中列為「重點考管人員」,所有職務經歷都經過特殊考量,表面上升級待遇與常人無異,但重要敏感的職務和受訓機會卻受到多般橫阻。因此林正誼的生死之謎,一直被他所關切。
一九九三年春,林正誼事件過了十多年,陳憲良終於解脫了「重點考管」,被國安單位放行,得以到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進修,並應邀赴耶魯大學參加兩岸關係研討會。陳憲良在餐敘中遇見幾位大陸經濟學者,初次聽說大陸社科院有位芝加哥大學的博士「林毅夫」,指導教授是諾貝爾獎得主,但他的背景很神秘,不但是台灣人,還是陸軍,可是又沒人知道詳情。他想一定是林正義,就託人到芝加哥大學圖書館去查博士論文,果然有一位Justin Lin,撰寫的是關於中國農村經濟研究的論文,而Justin在英文中就是「正義」,因此他透過駐美副武官將消息報回國防部。但國防部卻沒有處理,因為「林正誼事件」已經以殉職結案,周仲南也繼續高升憲兵司令、警總司令等職了。
其實早在林正誼叛逃一個月後,他的妻子陳雲英與父親就已收到林正誼從日本轉來的家書,但軍方與林家就像當年演「明星軍官」那樣繼續演著這場好戲,郝柏村的同鄉周仲南繼續升官,林家則平白收到數十萬元撫卹金。一九八三年,陳雲英帶著兒女赴美,然後兒子也繼承父業,「逃兵」投奔大陸,陳雲英後來還擔任人大代表。二○○○年總統大選後國民黨落敗,當年國民黨的「明星軍官叛逃記」,也就更加沒人追究了。
二○○二年五月,林正誼父親林火樹去世,民進黨裡的台獨大老立委蔡同榮在二十九日向政府陳情,現任中國總理朱鎔基的首席經濟智囊、也身兼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主任林毅夫申請返台奔喪,當年叛逃追訴時效已過,政府應該核准林毅夫返台,讓「林正誼叛逃案」結案,同時可借重林毅夫與中國高層關係,及其在財經方面的專業,作為兩岸經貿往來有利於台灣發展的建言。蔡同榮希望政府能將這個國民黨政府時代最後的「政治黑名單」解禁,讓再次改名為林毅夫的林正義能順利返台結案。
有了台獨大老的「解禁最後政治黑名單」政治加持,林毅夫的叛逃,瞬間在民進黨人眼中成了「反對國民黨」的英雄。與林毅夫同鄉的行政院長游錫,被媒體問到是否認識林毅夫時,他說自己當過宜蘭縣長,宜蘭並不大,他都知道大部分的人住在哪裡。媒體再追問林毅夫是什麼樣的人時,游揆仍低調回答他們同是宜蘭人,同樣是宜蘭中學畢業。有關政府是否核准林毅夫申請返台奔喪,他說,政府現在已經依「人道精神」在考量,應該很快就會有所決定。
那些九三海戰、突襲東山島等戰役中被俘的國軍,還有當年在台灣被老蔣徵調去大陸「滲透」的被俘軍人,要入境時因為不是「台灣人」,被政府「依法行政」時百般刁難。但林毅夫來台,經台獨大老立委與宜蘭同鄉院長的「人道」與「台灣人返鄉」加持,內政部長余政憲對媒體說,「台灣人」有返鄉的權利,從人道考量,內政部樂觀其成,只要陸委會點頭,僅需五分鐘作業時間,就可以完成核發入境證件作業。入出境管理局官員則說,根據「大陸地區人民進入台灣地區許可辦法」第四條規定,境管局沒有理由拒絕林毅夫申請進入台灣地區奔喪,因此只要陸委會政策同意,境管局就會放行。
眼看林毅夫將以「人道」的理由與「台灣人」的身分「衣錦還鄉」,阿扁總統還御賜冒領林正義殉職撫卹金的林火樹老先生「遺德可風」輓額、阿蓮副總統也御賜「遺芬裕後」輓額,這一連串的「人道」行動,終於引發台灣人當年的痛苦記憶。民進黨內被尊為「台獨教父」的林濁水立委,在國會裡以拍桌表達憤怒說:
「叛國者和政治異議者不同,黑名單人士是因為政治主張遭政府打壓,兩者不能相提並論。叛國者必須接受制裁,假如軍方研究結果是尚未逾越追訴權時效,林毅夫入境後就應該依法制裁;假如已超過追訴權時效,政府就應將林毅夫列為『不歡迎人物』,讓他奔喪後立即驅逐出境。如果游揆同意林毅夫返台,無異鼓勵國軍隨時叛逃,這樣就廢除國防部,以後要當兵就讓宜蘭人自己去當。」
最後民進黨迫於輿論壓力,將林毅夫返台「冷處理」,林毅夫也只讓妻子陳雲英代表返台,化解了民進黨內部對這件事的爭議。從林正義到林正誼到林毅夫,從「投筆從戎」到「馬山英雄」到「衣錦還鄉」,這位宜蘭籍的「台灣人」,在不同的年代裡,用「愛國」與「人道」,揭穿了國民黨軍頭與民進黨政客的虛偽與醜陋。為了尋找這位台灣的「失蹤軍人」,也讓台灣人更認清,任何政黨一旦掌握權勢,都是同樣的這副嘴臉、這種吃相。「愛國」與「愛台灣」這種讓人耳朵生老繭的陳腔濫調,拜託政客們就休息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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