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10個人是「十大戰犯」,也許太沈重。因為他們的官階不是最高,影響也極有限;但在兩岸互動中的歷史中,他們不應被遺忘。
1975年是台灣人民(尤其是49年遷台的外省人)最沈痛的一年。
4月5日蔣介石去世,接下來寮國、高棉與越南相繼赤化。一個月裡這多壞消息,卻有一個不知是好,也不知是壞的怪消息。
3月19日,中國宣佈特赦國內所有戰犯,(當時還剩544人)而且允許特赦人員去台灣,但沒有一個申請赴台。
3月23日,葉劍英接見特赦人員,再次重申「願意回台灣的,可以回台灣。」一些在台有親屬的獲釋人員,因擔心回台會受歧視或陷害、報復,只有10人提出了回台申請,而且情況不盡相同:
王秉鉞:原國軍51軍中將軍長,母親、妻子、兒女在台。
陳士章:原國軍25軍中將軍長,妻子、兒女在台。
王雲沛:原國軍浙江保安司令部少將副司令,妻子、兒子在台。
周養浩:原國軍統西南特區少將副區長,妻子、兒女在台。
張鐵石:原國軍68軍政工處上校處長,母親、妻子、兒女在台。
張海商:原國軍青年軍204師上校團長,妻子、兒女在台。
楊南村:原國軍150師上校團長,妻子、兒女在台。
趙一雪:原國軍281師上校團長,養父、養母在台。
段克文:原國軍軍統局少將專員,侄子在台。
蔡省三:原國防部青年救國團贛東青年服務總隊少將總隊長,無親屬在台。
前七位要來台灣,沒有爭議,因為他們年老無依,妻兒在台。
趙一雪是湖北人,夫人和五個子女住上海。他是因90高齡的養父(其實是叔父)要見他最後一面,才申請赴台。
段克文兒子雖在四川,卻因「黑紅」不同,不願認他。他舉目無親,自稱只想遠走他鄉,了卻一生。
最麻煩的還是蔡省三,他是蔣經國在贛南的舊屬,並無親屬在台,一開始就宣佈要赴台見蔣經國,進行「統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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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4日12時30分,10人越過羅湖橋,登車到了香港。在中國旅行社安排下,住進帝國飯店和蘭宮飯店。這兩家飯店僅隔一條地下通道,距離很近。
4月16日,蔣介石大殮。一開始,台灣對這批特赦戰犯是歡迎的。但蔡省三對記者說:
「回台灣也不是件輕鬆事。我在南京任職就辦理過此類事,凡從戰場上釋放回來的戰俘,一律要接受國民政府的監管。我們關押25年後回台,再進台灣監獄的可能都有。但我有一件心事未了。我這人天生的關心政治,關心國家命運。我去台灣,想向蔣經國提出長篇建議,促成蔣先生與北京和談。去台灣,就是冒險,就是犧牲,我也要盡己職責,向蔣先生進言。他聽不聽我不考慮,盡了言責,也算了了心願。」
面對此局面,剛剛掌管政權的蔣經國念起了「拖」字訣。4月23日,台灣中央社報導:
「幾天來,他們這些人在香港散佈了極荒唐和阿諛奉承匪徒的言論。這表明,他們是共匪統一戰線的工具,遭到海內外輿論的一致譴責。他們如果真的信念自由,應該公開表明反對共黨和毛澤東,回歸台灣的立場,並依法辦理入境手續。」
4月25日,《遠東經濟論評》報導了台灣為何拒絕他們入境:
「一旦10名戰犯回歸台灣,那麼26年前撤退到台灣的400萬外省人中(注:應是200萬),有許多人會想起在大陸的家人,這一點台灣方面是很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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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末,在台灣當局駐香港大陸救災民會負責人謝伯昌的私人關係溝通下,他們辦理了申請入台灣的登記手續。本來說是幾天之內辦好,可是到了6月初仍沒有辦下來。
原來,入境申請書應該呈送到台灣警備司令部審批,但他們的申請書卻送到蔣經國直接掌握的國安局。
5月3日,英文版《弘報》報導:
「國民政府擬派特別小組審查10名前國民黨將領。」
6月4日,《政報》報導:
「這個特別小組由台灣調查局5名高級幹部組成,他們已到達香港,並已對4名以上被釋放者進行了調查。」
但在5月11日,成員之一王秉鉞,不聲不響地走出帝國飯店。5月14日,張鐵石也走出蘭宮飯店。報紙報導,他們『失蹤』了。
張鐵石化名「王浩然」入住彌敦道富都酒店,與前來甄別的台灣「國府代表」談過話,接受「個別處理」。富都酒店是早年供職軍統,當時任台灣立委的徐亨。
6月4日中午,張鐵石自盡於富都酒店804號房內的浴室自殺,遺書上說:
張鐵石遺書
請香港政府主持正義,將此公開信內容向港報透露。
原國軍68軍上校政治處長
張鐵石委託
我不知其他人如何,對我來說,回台灣並無希望。回去後攪動人心對國民黨也不利。我知道我的孩子已經長大,而且過得很好。我的願望現在已經達到。我希望國府當局照顧我的孩子們。我的死與富都酒店無關。我的遺款可作喪葬之用。讓我再重申一遍,如我能去台灣,我也會擾亂人心的。如我回大陸,我的心將不甘。有些和我同來的人並無家屬和親戚,這也造成困難。我希望我的同胞將埋葬或火化我的遺體。
張鐵石(原名張鑒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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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鐵石是去世後,骨灰由兒子進入台灣境內。其餘9名戰犯,台灣依舊拒絕入境,結果是:
楊南村回大陸,任四川省政協常委。他的夫人和子女都在台。其女兒是台灣空軍醫院護士長,但其父回大陸前被解雇。
趙一雪回大陸,任上海市政協委員。
張海商回大陸,任湖北省政協委員。他還有兩個兒子在武漢。
周養浩去美國洛杉磯依靠兒子。
陳士章去美國印地安那州依附女兒。
王秉鉞去美國後無消息,他的夫人是台灣國大代表李志衡,辦理入境手續應教容易,而他的女兒在美國,但他堅持希望回台灣和夫人團聚,在香港等了五個多月,「依法辦理」的入境手續還是辦不下來,延長居留的手續也越來越麻煩,只好赴美依附女兒。
但是,成行前當局和王秉鉞以及他的親屬有個默契,飛往美國時可從台北過境,當局將對他以中國大陸公民身份及持中國大陸護照在台北過境的行為「視而不見」,保證不會有所留難,他的夫人將在台北機場與他見面。
9月23日,王秉鉞采從香港飛台北,在台北過境轉機赴舊金山,和夫人見了一面。他大概是有史以來持中國大陸護照過境台北的第一人。
段克文原來在美國無親屬,可是因在四川工作的兒子不願見父親,到香港不久,他就表明了反共反毛的立場,並希望台灣當局給他施展抱負的機會,但台灣當局仍不有讓他入境。
到美國後,仍舊堅持反共立場,還辦了刊物,成了被釋戰犯中的「反共義士」。關於「長春戰役」餓死65萬人的說法,就是出自他的回憶錄。(「雪白血紅」裡說15萬,日本人的回憶錄中從30萬到50萬之間都有。)
王雲沛和蔡省三於當年9月22日淩晨離開帝國飯店後,在香港朋友幫助下定居。
蔡省三在香港開了一家小診所。夫人是醫科大學畢業生。他又開一家公司。後來成為《新報》專欄作家。還同妻子先後用本名或筆名出版了《蔣經國與蘇聯》《中共釋俘的來龍去脈》《贛南憶舊錄》《蔣經國系史話》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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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內戰不等於對外戰爭,雖然政治能淩駕於法治與人權,雖然這種建議只是狗吠火車、文人空談;但我依舊相信,不朝這個方向去反省、去認罪,中國還是有可能出現文革或白色恐怖,甚至共產黨國民黨毛蔣間的這種惡鬥。
先談台灣這邊:
年幼時,父親在一家孤兒院教書。這家孤兒院對外說是收容殉職軍人(烈士)的子弟,但我在這裡讀了六年書,心裡很明白,這些同學的父親大多是下獄或「投匪」(官方統一說法叫「失蹤」)。
大陸當時怎樣對待有台灣親屬的國民,我請知道的村民提供材料。在我們這裡,人民買真空管收音機要有執照,短波部分都被拔除。
真正的匪諜國民黨抓不到(或說是不願抓),但收聽大陸尋親廣播、透過香港轉信、閱讀匪書與組讀書會,是「匪諜」中的大多數。
台灣解嚴後,我們看到越來越多的資料,原來兩岸之間密使穿梭,高階將領與大陸親人同學通信,多到不勝枚舉。
但回想一下,那些可憐的士官兵,那些在社會底層的外省人,因為想家而被羅織入獄、甚至遭槍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這種慘狀,讓我看到同學的遭遇後震撼至今,所以無論在怎么討厭阿扁,也不敢投票支援國民黨,寧可在家讀經禱告。
我始終相信,這10個所謂的「戰犯」,除了蔡省三必須另案討論,其他人基於人道,還是應該放行,最少也應准許他們的家人赴港探親。他們的地位比起黃維、杜聿明那些「天子門生」,實在差得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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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大陸這邊:
我認為法治是立國的根本。既然要審戰犯,就該像紐倫堡大審那樣,只追究元兇巨惡,其他奉命行事的中低階軍人,依其罪行或關或放即可。但共產黨反其道而行,殺小留大,這不但對大陸人不公平,也害得台灣人跟著受苦。
所有台灣的特務都會去看沈醉的回憶錄,都知道做壞事就一定要趕盡殺絕,不能殘留一絲人性。人格一定要卑賤到沈醉這樣,如此國民黨統治時才能升官發財,共產黨來時更能保命安身。
結果兩蔣在台灣所作所為,比在大陸時還囂張;那些豢養的鷹犬,比在大陸時更卑劣。所以我從小就一直搞不懂,國民黨一直告誡人民,共產黨是「統戰」高手,要小心,要反共產黨;但從這件事看來,到底共產黨所謂的「統戰」,是要跟誰統?跟誰戰呢?共產黨國民黨之間好象是互相依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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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中國遣返台灣的「十大戰犯」,讓我知道兩岸其實表面上針鋒相對、勢不兩立,其實卻是一模一樣的「中國觀」;也讓我想到了另外一種不同的「美國觀」。
一再看到大陸同胞為了打工,偷渡到台灣,尤其是偷渡到美國,因此遭到人蛇的剝削,很多人還身陷囹圄,甚至送了命。即使勉強留在那裡,工作條件也極惡劣,心裡非常難過。
其實美國真正值得我們學習的,不是「富國」,更不是「強兵」。人生貧富如鏡花水月,國家又何嘗不是。從歷史來看,咱們不也是有強有弱,有分有合?如果只是為了賺美金而去美國,那真是「入寶山而空手回」。
菲律賓(Philippine)在二次大戰後,經濟繁榮到僅次於日本,台灣人也要去他們的「東方管理學院」深造,甚至去打工賺錢;但幾十年過去,如今的菲律賓的大學畢業生,只能在台灣當個女傭或看護工。
是非成敗轉頭空,美國的富強並不值得稱羨。但美國人看重「尊嚴」遠勝過「面子」,這種「核心價值」,才值得我們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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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時候,紀念韓戰結束50周年,美朝關係正常化的談判時,美國政府仍在追查當年的戰俘與死難戰士骨骸,這舉動讓我感慨不已。
半個世紀了,美國總統也不知道換了多少次,民主黨與共和黨輪替再輪替,但他們的政府和人民,至今仍不忘當年失蹤的士兵。
在美朝雙方隔絕幾十年之後,第一次會談時,美國人急切要知道的,不是什麼政治、軍事、經濟的利益,而是半世紀前他們那些失蹤大兵的下落。
之前對北越、對中國關係正常化時,他們也是如此,總是先找失蹤士兵。連在中國像「李敦白」那樣的「叛逃」美軍,美國依舊讓他入境,寫回憶錄還賺了一大筆錢。
美國人願意用千金換取「忠骨」還鄉,(連「叛骨」也讓他還鄉)還對戰俘給予英雄般的禮遇。如此善待自己的軍人,確實值得咱們中國人效法。
說真的,這些美國大兵,大多已經沒有什麼親人了。他們既不是美國的高幹子弟,也不是民主黨或共和黨黨員;但他們都是美國的軍人,是美國政府派他們去海外作戰的,是為了美國利益而戰的。
不管戰爭的對錯,不管過去多少年,不管哪一黨在執政,美國政府始終認為:「我們有責任要尋回這些士兵的下落」。
美國人可以遺忘韓戰是榮譽或恥辱,可以遺忘韓戰中與朝鮮人的仇恨,但美國政府絕不會遺忘那些曾經為國奮戰的勇士,美國人民也不會遺忘他們。
為了他們,美國人甚至可以放下高貴的身段,請求敵國的幫助。什麼都可以忘,政府對人民的責任不能忘、承諾不能忘、原則不能忘,這才是美國真正的「核心價值」。
很多網友誣陷我是「哈日族」,其實不然;在「核心價值」上,我絕對「哈美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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