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月亮不時為灰雲障蔽的夜晚,定伯獨自行走於暗不見光的路徑上。樹叢不時閃爍夜行生物瞳眼的光芒,那淒淒地風聲偶爾呼嘯過枝葉,宛似藏身於暗處的嫠婦啜泣。
身處在這般詭危的黑夜裡,他倒仗恃自己年少的一股膽勁,心境猶是相當怡然自得。忙著趕路的他,手上提了只燈籠,微弱的紅燈火,上上下下地在一片黑漆裡跳躍,定伯僅依靠這絲光源往前推進。
嘗聽人家說,這地方夜深長見鬼火四下飛竄。也嘗聽聞,有人見過樹上山鬼棲身,時常捉弄來往行人。定伯心想:「孔子云:『未知生,焉知死。』孔子亦云:『子不語怪力亂神。』倘若心懷正氣,又何須怕這些山中的魑魅魍魎呢?」手上的燈火,照亮他眼前的道路。
走了好一會之後,周圍突然萬籟俱靜,不再聽聞到任何聲響,空氣逐漸凝重,愈加凝重,而後「呼-」地一聲襲起一陣奇異的風。他先是瞧見手持的燈籠忽明忽滅,下意識地便以袖子掩擋這一陣怪風。接著燈籠裡的燭火,起初張大縮小,左右搖擺,接著剎時間熄滅,只留下一道慘白的餘煙。原先尚有一分光明的,就在短短數秒時間,定伯的身影便為黑暗所吞噬,頃刻尚未能理解為何吹起這道詭異的風。什麼都看不見了!天地彷彿潑灑盡墨水,只剩一種色調。
他靜默地佇立在原地,待到月光自雲層中透出光來,隱隱約約地,看見離自己一尺遠的地方,有個模模糊的身影晃動,晃動,那個身影瞬時轉向了自己襲來,一眨眼,影子便來到定伯眼前。
那人說:「我是鬼!」定伯稍加端詳,發現那「人影」呈現些微透明感。是鬼!真是鬼!鬼問定伯:「你又是誰?」說這話的同時,「祂」又逼近了定伯幾分。
定伯說……他說……,該怎樣回答呢?
急中生智之下,定伯指著自己:「我也是鬼!」。於是,鬼又問道:「你要往何處?」
「我要去宛市。」鬼老兄說:「真巧,我也是。既然都是鬼,既然都要去宛市,不妨一同上路吧!」定伯只能允諾,月亮似乎看好戲地撥開雲霧,這一人一鬼便一同行走在夜色中。
一路上,他在心中暗自嘆聲不妙-遍覽古聖先賢所言,全然沒有告知凡人逢鬼的應變之道哇!然而那鬼似乎對定伯所言不疑有他,全然把定伯當作自己的同類。
鬼說:「這樣走太慢了,不妨我們輪流背對方行走,也許快些,你意下如何?」想不到拒絕的理由,定伯只好回答:「那真是太好了!」話一完,鬼兄弟便背起定伯來了。
背了數里,鬼開始慍怒:「你真重,你應該不是鬼!」
裝出不好意思的定伯回答:「我是『新鬼』,所以才會這麼重。」鬼兄弟聽完後,也就不以為忤。之後換定伯背鬼,鬼背在身上,卻好像一點重量都沒有。兩人,不,一人一鬼又輪流互背對方數回。
定伯以閒聊般口吻提及:「老兄啊!我才剛死,想問你做鬼有沒有什麼規矩,該提防些什麼?」鬼便告知定伯:「我們做鬼最討厭的,就屬人的唾液。」聽聞的當下,定伯在心底竊自謀畫起來!
兩人,又不,是這一人與一鬼,走著走著,走到一條河邊。鬼兄弟自定伯的肩膀爬下,先行渡河了!祂渡河的時候,一點水聲都沒有。生平頭一遭見了鬼渡河,定伯站在河岸這頭,望見對岸的鬼向他招招手。
……輪到他了!
嘩啦!嘩啦!就算想如何保持輕盈,定伯渡河時還是不由得發出水聲。待他濕漉漉地爬上岸,鬼質疑:「怎麼渡河會有聲音?」定伯從容地說:「我剛死,不懂得渡河的方法,才發出聲音。兄弟你別見怪!」鬼聽完,點點頭便是。
這一人一鬼快到宛市時,定伯將鬼背到身上,鬼焦急說:「喂!宛市要到了,放我下來!」定伯卻裝作沒聽見自顧自的走,肩上的鬼開始不安份的動來動去,不停嚷嚷「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聽到鬼的怒言,定伯竟絲毫不為所動,直到進了宛市才將鬼放下。抬頭一見欲天明了,鬼兄弟沒好氣地化成一羊想要逃離現場。眼見機不可失,定伯撲上前去欲捉住這頭鬼羊。
「咩咩!」似乎在斥聲責罵定伯「你幹什麼?你幹什麼?」情勢如此,定伯朝那頭鬼化身而成的羊吐了數口。羊兒著急地左蹦右跳,因為祂再也無法變回祂的原形了!
最後定伯手一執的收伏這頭羊離去,還以這頭羊賣得了一千五百錢。「定伯賣鬼」的這般奇聞異事,之後在人們口耳間沸沸揚揚地傳開來,當時的人們茶餘飯後總不忘告訴別人:「我聽聞有個叫定伯的人,他竟賣起鬼來,賺得了一千五百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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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伯賣鬼(原文)
南陽宋定伯年少時,夜行逢鬼。問之。鬼言:「我是鬼。」鬼問:「汝復誰?」定伯誑之,言:「我亦鬼。」鬼問:「欲至何所?」答曰:「欲至宛市。」鬼言:「我亦欲至宛市。」遂行數里。鬼言:「步行太遲,可共遞相擔,何如?」定伯曰:「大善。」鬼便先擔定伯數里。鬼言:「卿太重,不是鬼也。」定伯言:「我新鬼,故身重耳。」定伯因復擔佳,鬼略無重。如是再三。定伯復言:「我新鬼,不知有何所惡忌。」鬼答言:「唯不喜人唾。」於是共行道遇水,定伯令不渡,聽之了然無水音。定伯自渡,漕漼作聲。鬼復言:「何以有聲?」定伯曰:「新死不習渡水故爾,勿怪吾也。」行欲至宛市,定伯便擔鬼著肩上,急執之。鬼大呼,咋咋然索下。不復聽之,徑之宛市中下。著地化為一羊。便賣之。恐其變化,唾之,得錢千五百乃去。當時有言:定伯賣鬼,得錢千五。
(出《太平廣記.卷三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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