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還來不及眨眼,怪事便在頃刻間發生了。望著鵝籠裡那名怡然屈身的男子,我詫異地忘記闔上嘴,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走吧!」反倒是坐在鵝籠裡,面對兩隻大白鵝的他先開口。我只好故作鎮定地拾下身,將這筐人鵝相安共處的竹籠負上肩。心裡一邊納悶:「奇怪了,這一人雙鵝負在肩上,倒也不令人感到吃重!」
事情就發生在不久的方才,我叫許彥,是陽羨那裡的人。今早負了鵝籠走在綏安山上,遠遠地,遠遠地便瞧見個人影倒在路旁。走近一看,原來是個十七、八歲的書生倒臥在地上!
俯下身去拍拍他「喂!先生,先生,你還好吧?」焦急地問:「你為何會倒在這裡?」
只見他老兄緩緩爬起身來,一付不舒坦的說:「我腳痛,走不動!」這傢伙,我還以為他發生什麼事呢?原來只是腳痛罷了,果真是個文弱書生!
他抬起頭來,先是看了我一眼,視線再移到我身旁的鵝籠,狡黠地笑了一下,對我說:「先生,麻煩您,我有一事相求。」求我?什麼事?這鵝我可是不賣人的。
「這個……我腳痛走不動了。您能否發好心,讓我棲身在您鵝籠裡,背我走一程?一程!就當行行好!」他說。
看了看鵝籠裡兩頭大肥鵝,我不禁笑了出來:「哈!書生你別開玩笑了。這裡頭剩餘的空間,想再塞隻鵝也塞不得了,更何況是塞個人呢。」這書生看來人模人樣的,沒想到竟如此痴人說夢。
他猶然笑笑說:「我沒瘋,麻煩你了。」這傢伙……腦袋瓜或許不大正常。
「好好好!你要進鵝籠,就進去吧!可別把我的竹籠給撐壞了!」我說,存心要看這愚小子出糗。……
啊!
話一說完,只見他一溜湮地鑽進了鵝籠裡,與裡頭先存的兩隻鵝共坐。那兩隻白鵝竟也不驚不慌,似乎他的入侵有如天地自古長存般自然。大白天的,我遇到了什麼啊?
「走吧!」說這話時,他臉上仍帶著笑。我仔細端詳,鵝籠並沒有變大,書生我也不覺他變小,兩隻鵝更是至始自終就沒有改變,到底這……。
「走吧!先生。」他說,我只能硬著頭皮上前負起鵝籠。
2
走了好一會之後,挑了處樹下陰涼歇息。一回頭書生已一溜煙地出籠來,同我道:「先生,為了感謝您,讓我稍稍為您設宴吧!」
「好」我想,既然都能神出鬼沒的進入鵝籠了,設點薄宴似乎也合於常理。
語畢,只見他自口中吐出一只銅盤、一架小方櫃,櫃中盡是山珍海味,所盛裝的也是光耀奪目的精銅容器。略加嗅覺,彷若有股世間無有的香氣襲人而來。他不斷勸酒,盛情難卻之下,我便也喝將起來。不久之後,他若有所思地停下酒杯,舉頭望了望四周,便說:
「兩個大男人飲酒太無趣了。不然這樣吧!身邊尚帶了一名女子,暫且喚她出來作陪如何?」
「好」於是他又從口中吐出一名十五、六歲身著華服的標緻女子飄然降臨,接著或爽然飲酒,或引吭高歌,或婆娑起舞,書生便在一旁唱和,擊節,興高采烈地吟詩喝酒,最後竟不勝酒力臥在地上睡著了。
再三確定書生他真的醉倒後,女子附過耳朝我道:「相公,雖然我與書生相好,實不相瞞,我的心已不在他那裡了。我另又帶了一名男子過來,想他喚出來,還望相公你別告知書生。」聽的當下我皺了皺眉,判別不出現在到底是何種情況。
「好!」我回她,心裡想著,還是勿管他人家務事才好。
一答應,這名女子便像書生先前一般,自口中吐出一名約莫二十三、四歲的男子,長得也是一表人才。當他看見我時,反而自然大方的同我寒暄問好,女子的手才剛要伸出去,原本沈睡中的書生便要醒轉。著急的她趕緊又吐一道屏風出來遮擋,接著走進屏風後安撫沈睡中的書生。
吐出的男子瞧見女子走了,書生復又睡了,以和方才那名女子相同的口氣與我說:「女子雖對我有情,但終究不是一心一意。其實,我私下偷帶了另一名女子同行,現在和她暫時見面,還望先生成全。」一模一樣的口氣,這世上的偷情男女皆是如此嗎?
我又說了:「好!」話一出口,男子便吐出一名比方那名女子稍大的女子,應該二十多歲吧,我想。這兩人完全不生疏地招呼我,與我喝酒共樂好久。啜著酒,見眼前男男女女錯綜複雜的情感糾葛,感覺比作戲還精彩,想到這不禁令我啞然失笑。
「哈哈哈!」我笑到流淚呢!這麼多秘密錯來交去,人們陷在裡頭竟都全然不知,哈哈!
後來出現的男子他問:「先生什麼事這麼好笑」我說:「沒事……沒事,哈!」我聽聞屏風後發出動靜聲響,書生似乎醒了!
「他們醒了!快進來!」後來出現的男子嘴一張,吸一口氣,那名二十餘歲的女子復又進入他的口中。緊接著,先前那名女子匆匆自屏風趕出,向我說了句:「書生就快要起來了!」一轉首,又將那名男子吞入口中。稍稍以纖纖手指整理儀容後,就在席上朝我面對而坐。
書生出來了「抱歉抱歉!這一睡便睡得太久,讓您單獨等這麼久,真是失禮了!」
我說:「那的話,不必在意。」
書生看看天色「時候不早了,我們就在這裡分手吧!」說完,便將杯盤器皿屏風,連同獨坐的那名女子,盡數吞入腹中,只留下一只二尺大的銅盤在手上。他將那只銅盤遞予我:「我沒什麼東西好送的,這只銅盤,就留給先生您作餞別禮吧!」
我望著書生的身影於夕日下緩緩消失之後,將銅盤拿起來細細欣賞一番,光影閃耀動人。翻過背面一看,上頭刻著「東漢永平三年制」,原來書生竟留給了我這麼一件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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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羨書生(原文)
陽羨許彥相綏安山行,遇一書生,年十七八,臥側,云腳痛,求寄鵝籠中。彥以為戲言,書生便入籠。籠亦不更廣,書生亦不更小。宛然與雙鵝並坐,鵝亦不驚。彥負籠而去,都不覺重。前行息樹下,書生乃出籠謂彥曰:「欲為君薄設。」彥曰:「善。」乃口中吐一銅盤奩子,奩子中具諸飾饌,珍羞方丈。其器皿皆是銅物。氣味香旨,世所罕見。酒數行,謂彥曰:「向將一婦人自隨,今欲暫邀之。」彥曰:「善。」又於口中吐一女子,年可十五六,衣服綺麗,容貌殊絕,共坐宴。俄而書生醉臥,此女謂彥曰:「雖與書生結好,(好原作妻。據明抄本改。)而實懷怨。向亦竊得一男子同行,書生既眠,暫喚之,君幸勿言。」彥曰:「善。」女人於口中吐出一男子,年可二十三四,亦穎悟可愛。乃與彥敘寒溫。書生臥欲覺,女子口吐一錦行幛遮書生;書生乃留女子共臥。男子謂彥曰:「此女子雖有心,情亦不甚向。復竊得一女人同行,今欲暫見之,願君勿洩。」彥曰:「善。」男子又於口中吐一女子,年可二十許。共宴酌。戲談甚久。聞書生動聲,男曰:「二人眠已覺。」因取所吐女子,還納口中。須臾,書生處女乃出,謂彥曰:「書生欲起。」乃吞向男子,獨對彥坐。然後書生起,謂彥曰:「暫眠遂久,君獨坐,當悒悒邪!日又晚,當與君別。」遂吞其女子,諸器皿悉納口中。留大銅盤,可二尺廣,與彥別曰:「無此藉君,與君相憶也。」彥大元中為蘭台令史,以盤餉侍中張散。散看其銘,題云是永平三年作也。
(出《續齊諧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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