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憂無慮的生活裡,我們和飯桶不知不覺間成了好朋友。
不像現在小朋友需要一下課就跑補習班、學才藝,我們那時放學後總愛一群朋友留下來玩躲避球。在空曠的操場上,四、五個孩子披著夕照紅色的外衣奔跑,嬉戲,讓歡笑的聲音迴蕩在放課後的校園。
其實我不太會打躲避球,每次都是在內場躲來躲去的。沒辦法,力氣太小了,連單手拿個籃球都感到吃力。但飯桶他不同了,小小的球到了他的手上,彷彿是枚追蹤飛彈,他想瞄的目標,大多十之八九打中乖乖離場,每當他和全仔在外場時,我就只好沒命地東奔西跑。跑到最後,連臭皮、老鼠都看不下去了,以一種無奈的態度同我說:「喂!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跑!怎麼都打不到你。」我才發現,雖然我的球打不著人,但閃躲的功力卻是一流的。
打完球後,我們這群人就會到學校旁的阿婆店買飲料。阿婆年紀大了,有些耳背,所以嗓門也大。每次跟她說要買冰,她都「啊!啥米?要黑逼!我這沒黑逼啦!」(注:黑逼,即台語的中”曬乾的小蝦米”)我們只好用不太輪轉的台語和她再說一次:「阿婆!我們要買冰!不是黑b!」費了好一番工夫才買到想買的冰棒。單純的一場比賽,單純的一枝枝仔冰,在童蒙的我們心中已是大大的滿足了。
回家的路上,分別和全仔、臭皮、老鼠道別之後,只剩下我和飯桶了。夜暗了,路燈一盞盞點起,將兩個孩子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也許是之前的喧囂剛過,我們只是靜靜地走著。這時還是春天,夜裡帶著些許的涼意。走著走著,沒想到,會是飯桶先打破原先寧靜。
「聽說,你媽媽是賣衣服的。」
「嗯!對啊!我媽早上在菜市場賣衣服。那你家呢?你家是作什麼的?」
「呃!我爸爸是木匠,他曾是這個鄉裡手藝最好的木匠,只是他現在酒喝多了,手會抖,所以不做了。我家現在靠他打零工過日子。」
「嗯!那你媽媽呢?她是家庭主婦嗎?」
先是看他微微低下頭沈默幾秒,接著緩慢地吐出:「我媽跟人跑了。」很難想見我當時聽到這句話的表情是什麼,但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在說那句話的同時,臉上閃過的,那一絲悲傷。
星星出來了,但是今晚沒有月亮。沒有月亮的星星,會感到孤獨嗎?我不知道,不過我感覺得到,沒有媽媽陪在身旁的飯桶,他有著如同今晚蒼藍色天空的孤獨。
「你想她嗎?」
「你說什麼?」
「我說,你曾想過你媽媽嗎?」當說到媽媽這個字眼時,我的音量明顯小了許多。
一陣沈默。
這個問題將我們兩個小孩投進了深沈沈的漩渦,我在想他會不會難過,會不會因為感到不好意思而大發雷霆,不過,我不知道此時他是怎麼想的。等了好一會,他輕輕點個頭,說:「會。我以前有想過她,每當我爸爸打我的時候,別人的媽媽接小孩回家的時候,我都希望她能陪著我。」
「嗯……!沒關係啦!你爸爸在就好了,臭皮……臭皮他爸是個警察,不過他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可是他還是很堅強啊!更何況……。」
「?」
「更何況……你的媽媽還活在這個世上啊!只要還活著,總有一天你們會再碰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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