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佳外表漂亮時髦,內心純真善良,有點緊張個性,說話時候很容易皺起眉頭,會越講越快,最後還會輕微失控,「那個」來又「那個」去的失了談話重點,卻也因此更顯她可愛的一面。佳佳非常愛家、愛先生更愛她的兩個女兒。夫妻倆胼手胝足經營一家相當規模的精品店,每日競競業業好不認真。要能造訪佳佳,也喜歡順便東瞧瞧西摸摸店裡精緻貨品,每樣都教人愛不釋手,一不小心總要散點財才盡興離開。一定是多疑心,也一定是愛瞎猜,明明相愛的一對夫妻,為何總令人感覺到佳佳很「懼畏」她先生?佳佳會說:「…我猜我老公會唸我…」或是使個眼色說:「…我老公在…」讓我最心痛的,那天她騎車不慎摔倒,閃了腰背,看她痛得一臉鐵青幾乎說不出話來,連著好幾天都行動不便,去探望時候,她忽然表情曖昧口氣卻充滿知足小聲地說:『…我老公這次都沒有罵我…還幫我在店裡整理…』
回家的一路上,我心疼的也說不出話來。不斷反覆思想著那句「我老公這次都沒有罵我」,那上一次呢?上次發生甚麼事情被罵?有多少次的上次呢?為甚麼結髮將近二十年的妻,竟然像極青少年時候偷嘗禁果的少女,即將面對父母並且可能挨罵挨揍的忐忑難安心情呢?摔了車,還傷了身,卻慶幸「這次沒有被罵」,還彷彿中了統一發票第二獎似的雀躍。小媳婦的作為,維繫了夫的尊嚴,沒有傷了自己的自尊?受傷的自尊心,真的能健康的維護家的完整?家,不是沒有輸贏,不需要猜拳;家,不是用心就好,不必要猜心?
剛結婚的前幾年,知道老爺喜歡「走」山做點運動。因此,每周末跟著登山社豋遍北部大小山十幾座,直到擔心老爺的膝蓋不勝負荷,又加上他老在山徑上滑跤,才改在自家的後山 ─ 虎山,走一圈聊表心意。週間他還在上班,堅決地每個週末的早上花個把鐘頭,慢慢在斜坡上漫步,除非颳大風下大雨從不缺席。而我,出差,不能去;太累,不能去;太熱,當然不去…很多不成理由的理由,寧願選擇賴床,讓他一人登山去。偶而幾次忽然醒來,心裡一陣怔忡呼叫他名,猜想著,他會不會不悅我的「缺席」?我總是睡眼惺忪慵懶狀,迎接揹滿袋說是「你喜歡的水果」與「你喜歡的青菜」的他回來,心有歉意表示沒與他結伴時候,他會笑笑說:『能睡覺是好事啊…』
迷戀張曼娟用輕柔白描方式寫愛情的心情,她的愛情文字在古詩與今事之間來回穿梭,讓人有莫名的顫抖與無名的溫暖,人們懷抱愛情心思的細膩,亙古至今不曾改變過,張曼娟說得深奧寫得漂亮。她說:「…只是,愛一個人容易,對一個人好也容易,能夠清楚的辨別每個人最自然的本性,卻非常困難。」莊子的預言故事「倏忽與渾沌」,故事說得寫真貼切。渾沌原本沒有感覺,始終也不以為意自得其樂的,奈何好事者倏與忽,因經常受到渾沌的照顧,想要報恩,認為人人都有七竅可以聽食以及呼吸,因此也為渾沌鑿竅,每日鑿一竅,七天後,渾沌竟然死亡。
其實,老爺原本性情就屬於穩重安逸型,一定是當年遇見我這晴時多雲偶陣雨的「小」女人時候,一時鬼迷心竅失了心,被我迷惑。誰教我任性浪漫,任意隨性浪費又漫不經心;活潑多變,活像潑婦又變來變去,兩人牽手走第二段婚姻的路上,相信他一定也戰戰競競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他猜不透我的心、弄不清楚我的喜愛、慌張著我的需要、看不懂我在做甚麼或是我要甚麼。好多次,我甚至懷疑他也聽不懂我說的話語,不然,怎會我的話語釋放出去後,回收到的回應,豈會完全失了真、走了樣?老爺像是渾沌,我像倏與忽,雖然沒有愚蠢到有要鑿他七竅的念頭,卻也自己多事的為著旁人而來的無形阻力,攪擾困惑好長一段時間。我們兩人,性格原本就南轅北轍,兩個來自不同的家庭,背景當然大相逕庭;男大女小的年齡差距,更顯得突兀,老爺從沒遵守「孔融讓梨」的古老美麗故事,我也不承認,自己有梨會不懂得分享的傳統美好家教。
愛他,真的一點都不難,對他好,更是簡單不過,這樣多的日子來,盡心盡意盡力認真地清楚的辨別他最自然的本性,確實幾經百波千折,困難一波又一波,只是端詳著發掘到的「自然的本性」後,欣然接受,同時確認自己早已明媒正娶躋身為人妻,堂堂也是一家之母,何苦再猜心,論真假?何須再猜拳,定輸贏?
因為,我們的家,真的不猜心,也不猜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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