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何時結識莉莉,確定的是已經過了很多個年頭。由她超過一百七的身高,與號稱一五五的我非常明顯區分大小外,我從來不知道她到底是「幾年幾班」多大年紀,不過可以確定,她年輕我許多個年頭。從認識那天開始,我們很「平淡」地交往溝通著,當年她未遠赴他鄉就業,我尚未嫁為人婦前,只要有時間,相約晚餐不全然只為美食佳餚,悠悠閑散聊著工作與生活才是被寶貝的;看一場晚場電影之前的那杯香濃拿鐵,每每更勝於電影劇情的觸動。
許多年前生平第一次前往曼谷普吉島的假期,是莉莉一手安排,當然也與莉莉同行。跟莉莉出遊、相處,永遠都是輕鬆愉快,她性格豪邁爽快,不嬌嗔不作做,遇事思考正面樂觀進取,因為單身又不需負擔家計,因而「榮登」敗家女Top 10排行榜內。紫色、粉紅或是會閃亮的任何服飾背包,都可以吸引令那對更閃亮的眼珠子轉來轉去,在諂媚的笑意裡悄悄地刷了卡,展現心滿意足大步邁開得意樣,足教人相信「花錢有理」,「刷卡無罪」。
二○○三年我再婚前,她從韓國休假回來,這回閃亮的是那張白皙的臉,她為我開心興奮地模樣,彷彿是她要嫁女兒般。她是韓國華僑,講一口流利韓文,因此得到很好的機會才往韓國公司,獨攬分公司一切業務,即使是身高嚇人,無奈在韓國那樣大男性主義的國度裡,男人的霸氣大大淹沒她的能力與努力。只要能休假回台,我們夫妻倆總是她少數拜訪的朋友之一,言談之中,可以想像隻身在那個遙遠寒冷的北方國度,有多麼的辛苦與辛酸。
前年某天上班時刻,她突然出現邀約一同用中餐,我正開心著「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呼」,她倏地提起:「這次我是留職停薪回來的…朱姐…我生病了…」難道她會沒看見我眼眶裡洶湧而出的淚水?竟然可以這樣輕鬆敘述著,是如此發現腫塊,如何在韓國就醫檢查,又如何決定向公司請假回台治療……在我淚水決提的當下,她更「殘忍」地笑說:「我想在化療頭髮掉光前,趕快先來看您…」此時擺放桌上絲毫未動的餐點,顯得好多餘,好惱人。四十不足,還未結婚,身患重病,令人心痛地還抱抱我安慰說:「朱姐,您不要擔心…我還好耶…我與醫生都連繫好…準備進行幾波的治療…」
她一定知道我是如此的不捨病魔纏她身,電話裡見面時,總是一派輕鬆如同轉述隔壁病床的病患病情似,反過來安慰我「她很好,沒事,也沒有明顯的化療後副作用現象…」所以,只要我人在台北,在她化療住院期間,總會撥點時間去陪陪她。幾次去醫院探望後,有次她突然掀開頭上那頂毛帽:「朱姐,您要不要看看我光頭的樣子…」我哭,不是因為她的光頭樣兒,不是她的病痛,因為我不知道她到底有多難受;我哭是因為痛,我痛她表現不痛的樣子。那真的是讓人痛到坐在停車場的車裡,久久無法發動引擎,眼前的模糊是雨刷無法清除的。
七月底在中國出差時,感覺身體不適,回台後匆匆就診,依照醫師囑咐按時用藥沒有懈怠,只是不定時的若有似無的仍舊隱隱作痛,記得還提醒我的美容師,在推壓那部位時候請輕手,或是繞道別碰。八月中旬依既定行程前去杭州、寧波轉東筦,八月下旬幾乎是夜夜在一種感覺很遙遠的磨似疼痛的夢中醒來,拖到八月底某深夜高燒不退疼痛增加下,我家老爺駕車在暗夜稀疏的街道裡尋找急診。二星期的吃藥打針,很快地風平浪靜恢復昔日丰采。九月份短期的中國出差,一兩次感覺稍有疼痛外,安然度過。十月上旬,確定疼痛回籠,在十四日預備前往杭州數天前,再前往診所取藥以防萬一。不小心在前往杭州的中國國內班機上,遺失了藥包,轉往云和在大巴的路上,身體逐漸發燒與精神每況愈下,與廠家會議後婉拒晚餐,趕忙進駐酒店休息,十八回到台北。十九正常上班,二十逢週末休息一天,二十一週日上課,上完課下午三點不到,與老爺直接開車前去台中赴妹妹宣稱「不去要斷絕關係」的家宴,餐畢再連夜趕回;因為二十二日再飛去香港準備參觀香港禮品展。這段時間,都是處於忽冷忽熱夾雜隱隱痛楚中。
可憐這回,登記進入香港酒店房裡後,再也無法出房門。一陣發冷到把所有衣服圍巾穿上,再蓋上棉被,仍然哆嗦無法制止,接著開始高燒不退,疼痛也隨後就到,靠著帶去的止痛藥勉強渡過。這趟可是完全值回票價,把酒店充分佔滿用盡,中間是因為清理房間硬是被趕出,卻舉步維艱跨不到對街的那家café。
二十四日那天搭早班飛機,在香港已經連繫好的台北醫院醫生,直接由桃園機場租用計程車火速掛急診去了。我的主治醫師小跑步過來時候,長的非常稚氣的臉有點漲紅,氣急敗壞的口氣連聲說:「您為何不在香港先看醫生?這樣情況非常容易轉變成腹膜炎的…」雖然已經是三八度六、白血球飆高一萬八的我,堅持維持形象,用手撐住身體,微笑地說:「唉唷…台北市已經一半醫生都看過了…還要再去香港給人家看唷…」我覺得此刻那位年輕帥醫師,臉色是一陣白一陣青。在身體產生抗藥性下,高燒持續不退疼痛始終沒減,當然白血球指數沒下降,連帶的發炎指數也堅持定位;而我,就這樣倒了。怎樣都爬不起來了。
在醫師「痛下毒手」祭出最重的抗生素時候,如同接受化療一般,整個人處在半昏迷狀態,只有不停地疼痛與不斷地嘔吐才能讓我稍微清醒。整整四個星期,不自主發出的呻吟聲息與我家老爺眉頭縮放完全一樣頻率,一樣頻繁。
治療年餘終能回去韓國上班的莉莉,得知我生病還專程來電詢問良久,我這區區「慢性骨盤腔發炎」竟然體力不支無法講完一通電話,竟然連罹患癌症的莉莉的樂觀勇氣一半都不如。
如今完全痊癒的我,每天還是不忘向上帝禱告,天天祝福莉莉,因為我們都知道,上帝已經應許我們 ─ 明天一定會好。
真的,明天一定會好。因為,今天已經好了。
記於 2007/11/21 11:54pm 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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