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打電話問家妹的女兒們：『用一句簡單的話，形容你媽媽。』可以感覺外甥女當場傻眼，因為電話那端久久不出聲。不能勉強，孩子也聰明，說是想想再回電給我，不幸的是，終究沒等到；其實我並不意外，家妹蕙蓮確實是個難用三言兩語，敷衍帶過的女人。
蕙蓮與我相差三歲，長相與我酷似，連聲音都像極，笑臉甜美，濃眉大眼，頭髮烏黑，身材適中，與我外型最大的差別是黑白分明。我的皮膚甚白，老妹卻黑的可以；雖然她經常自我解嘲說是：『媽媽生姊姊時，家裡較為貧窮，只能喝牛奶；而生我時候，已經很有錢，所以都喝咖啡囉！』我相信那是她心中對母親最大的不滿，只是礙於既成事實，不再計較罷了。
心裡是否記恨，嘴裡既然不說，就很難論斷，然而可以證明的是，直到前些年，她仍舊念念不忘，小的時候，家裡如果有訪客；她總是睜著大眼，爭先跳前展露最可愛的笑容，外加甜似糖的小嘴輕切喊人，當她陶醉於客人的讚美聲中時，最討厭姊姊突然由後面出現，因為客人會立刻轉口說：『姊姊更可愛喔！』。
父親猝逝的時候，她尚是嗷嗷待哺的小娃兒，對於父親幾乎沒有印象。父親過世初期，母親一邊療傷，一邊支撐獨力養家活口的重責，妹妹從小體弱多病，我還記得，一次她高燒不退，母親徹夜照顧，當時我年紀也還小，只能懦懦陪在媽媽身邊，母親滿臉愁容，我不敢多發一語，在一夜未歇手抱妹妹的母親身邊依偎著。可憐妹妹小時候苦難多，身體才稍恢復，一個不慎，又仰倒於水泥地面上，送去醫院時，好像很嚴重，我擠在人群中，隱約聽到妹妹摔成『腦震盪』；當時，我不了解腦震盪會如何，但是知道一定是大事。因為媽媽的臉，那夜很黑，紅著眼眶抱著嘔吐不止的妹妹。
還好，蕙蓮個性乖巧，安靜內向，也因為如此，五個孩子中，母親最疼。我也疼愛這個妹妹，依稀記得，仲夏夜經常帶著妹妹去看電影，散場後，夜深了，妹妹也累了，賴在路邊不肯走，二話不說，自己都還很小的我，立即彎腰背起妹妹回家。至今，姊妹倆回憶起來，總是心中暖暖的。
稚幼的姊妹情誼，並不甚了解其中『相愛』的真諦，反正相依的情感，越老越濃。她的先生是教官，個性憨厚正直，十足顧家愛老婆的好男人；婚後兩個可愛美麗乖巧的女兒相繼報到，印象中妹妹也沒閑著，一直都是維持上班家庭兩兼顧，每年還將我家女兒接去中部鄉下，過完整個暑假，說是分擔我單親的壓力。我經常問她：『你哪來的體力？』她老公也總是既心疼又得意地說：『對呀，她就是閑不住嘛！』
有天，她來電說是準備繼續讀空大，原因是要學的太多了，知道的太少了。我佩服的五體投地，她不但同時要照顧家小、繼續苦修大學學分、當義工媽媽、晚上在社區大學交老人家電腦、固定每日還在小學兼課；偶而還要接受我這老姐，因為公司業務需要隨時的召喚，而攜家帶眷北上當幫手。
那天，她在電話中，故顯謙虛的告訴我：『姊，我這學期空大全班第一名耶，不好意思，還有一點點獎學金。』都已經四十好幾的她，笑聲一樣年輕開朗，說來輕鬆愉快，由我內心最深處，佩服的差點涕泗縱橫。五、六年了，其中因為她開刀動大手術，休學一年，其餘時間她都是身兼數職；是母親、妻子、老師、義工又做學生，還在最後一學期，得此佳績，立即開口要求請客慶祝，她哈哈大笑地說：『獎學金兩千元，因為太多人知道，大夥兒要求請客，最後可能反而損失兩萬元。』在電話這端的我，嘴裡嚷嚷著慶祝不可少，其實心裡真的以這個好學不倦的妹妹為榮。
自從母親過世後，妹妹更是變成我唯一至親，三兩天不通一次電話，他們全家會頻頻詢問：『姨媽出國了嗎？怎麼沒消沒息？』我從小好管閒事成性，大嗓門，笑聲不大不過癮；直腸子，有話不說不痛快；無可救藥的浪漫個性，隨性隨意到連自己都不知如何適應；看似和藹可親的美好性情，其實全被一個『懶』字毀滅。我不喜歡出門，不愛逛街，不持續的耐心，對於新的事物，能少知道就盡量避免。所以，繁縟瑣事她從不敢癡心妄想我能幫上啥忙；但是，幾十年同根生的路上走來，舉凡我要搬家，妹妹就會帶著小女兒前來指揮坐鎮。公司要整理樣品展示，本人無法親自蒞臨，兩個女兒至少也要選擇其一，北上陪姨媽，同時，還附帶千叮嚀萬囑咐 ─ 不要煩你姨媽。前年我再婚，也擺出一副非妹妹不到不嫁般；老公動小刀住院，我會打電話叫妹妹手機要二十四時待命，弄得她憂心，乾脆體貼直接北上，硬是在醫院陪我打地鋪一宿。
她知道我喜歡寫些小記，曾經玩笑問我，何時為她記上一段，此事一說出口雖置於心中一段時日，並不曾忘記，只是苦思要如何才能巧妙詮釋，這樣一個讓我這姊姊萬般依賴、百樣佩服的妹妹。不僅是要將她描述的清新脫俗，還要像是義薄雲天般的女俠。最重要的是，就算內舉不避親大可大張旗鼓，好好宣揚其美名於世間。可是卻也不能背離自己良心太遠，也要免於過份歌功頌德，矯情做作之嫌。如今提筆至此，欲罷不能，細數妹妹種種，往事歷歷重現，隨手拈來盡是愛，千言萬語數說不盡，千迴百折無限憐惜。
能身為姊姊的我，除了羨慕她美滿婚姻，比我多一個女兒，電腦比我行外，還羨慕她樣樣熱情熱心，孜孜不倦，對我有問必答，有求必應。這樣的妹妹，惟她獨尊，有妹如此，我銘感於心，謝謝母親，也謝謝有生之日，她的同在。
完筆於公司2004/12/17 07:43pm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