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中同學 麗娟是在我們出社會多年又各自結婚後相認的,可能同是遠離家鄉台中,雙雙在台北成家立業,也可能因為同為校友,一認識就有著一見如故的親切感,進而相知相惜,成了無話不談的知己。十多年前,重逢麗娟後不久, 她便發生婚變,帶著2歲的女兒獨自生活,美麗清純的臉龐,一夜之間,像是脫了水的衣服,由洗衣槽拉出般,憔悴蒼白;一對原本精靈的棕色瞳孔,鑲在大大眼框裡,兩排密長的睫毛下,顯得更加濃烈卻無神惶恐;我搬回中部生下老二後,我們的聯繫持續沒間斷,後來我開了第一家精品店時,她經常帶著女兒到店裡,表現著一股堅毅,我們都知道她為著女兒在活著;那貼心的漂亮女兒,與她的互動,是我這連生兩個兒子,最羨慕的。
她和我無話不談,我感覺她對我的信賴,遠遠超過對她的家人,這可由我因為開店而需要週轉現金時,她竟可以將整本帳本印章交給我看得出來。慢慢地,麗娟從婚變中走出,燦爛的笑容再度展開,在生活中她非常努力的活著;聰明美麗是令我忌妒的地方,認真執著單純卻是我佩服之處。我正為她高興之際,忽然接到她破碎又充滿無奈聲音的電話。原來近日內的笑容是她結交一位男友;男友卻與前妻牽扯不清,而再次的離開讓她受到傷害,無力再招架;電話中第一次聽到她強力的哭訴,我好不心疼,除了陪著掉了一夜的淚外,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在我堅持邀請她們母女回台中相聚的下一週,心痛的感覺更加強烈,因為竟然在七天內,她的體重驟降十幾公斤,纖瘦的身軀更顯乾枯,兩顆大眼更是空洞無助,她更無聲了。那一次她還是冷靜地渡過這樣的二度傷痛。
離婚後十七年裡,麗娟將女兒送去雪梨讀書,真正進入獨居的日子;此後她更加努力工作,所有生活消費型態,全然改變,我感覺到她越趨進入簡樸的日子裡,享受著孤獨與寂寞,她讓自己活在平靜的工作與居家之間,讀書喝杯咖啡是她最大的奢侈,漸漸地她恢復了自信與美麗,笑容在她接受基督上帝的愛後作最光彩的綻放。女兒的負擔,她經常形容是最溫柔的重擔;想念女兒的心, 愛女兒的情,可以從她每每提到女兒時眼中閃出的亮光感受到。我們都知道,女兒是她活著的全部。
十幾年中,我偶而也詢她,「難道就這樣過一生?」她總是笑笑說,「那也不盡然,天生無可救藥浪漫的我,永遠沒有拒絕愛情,說不定哪天就跑去嫁人囉,只是現在沒有遇見讓我願意委身的人囉。」我勸她可以接受半同居式的愛情,她卻異常冷靜地說,「那不行,請神容易,送神難」,我們擔心幾次的失敗, 對她的傷害都是靠她外表的倔強所掩飾的。
那一天早上,許久沒聯繫的她,露出許久不曾有的喜悅口氣,她說,「我在你店裡看中的那顆紅寶戒指,適合做訂婚戒嗎?」我的喜悅一定不少於她,我倆在電話中,痛快地笑開懷後,迫切的要她快快招出,到底是哪一位多金多情男子,掠取了愛情鑰匙,開啟封鎖十七年的生鏽寶箱;那一年麗娟已經四十五歲了。
她的未婚夫已是七十一歲高齡,前年喪偶,育有一男一女,不過都已成年,各自獨立;早年是在美國攻讀植物基因遺傳博士;虔誠的基督徒與她在教會內結識, 她說:「他沒有給我機會,在詢問是否可以追我的第二句話,就表明是要做結婚打算的交往。」相差二十六年的老夫少妻,即便是她說,「我也很老了耶。」我還是有點擔心,一路走來,我多麼希望她能夠有一個人,好好珍惜疼愛她,因為她真的是孤單的,真的是值得被珍愛的好女人,她還是一般冷靜地訴說。這次,我們沒有感覺到年少輕狂的澎湃情愛,更沒有驚天動地的海誓山盟,她用出奇的平安語氣告訴我,「我從來沒有和一個人相處,是如此的舒適,而他給我了。」
隔年的年初,他們在教會,她那美如天仙的十九歲女兒當伴娘、夫家兒子當伴郎,以及一群親朋好友見證下,她向上帝說「願意」了。婚禮中,看起來非常年輕的新郎倌,一表人才,溫文儒雅,始終咧嘴笑著,十多年朋友一場,我從沒見過她眼神是如此的滿足平安,當他們深情款款相互對眸,彼此做出愛的宣言 ─ 凡事包容 凡事相信 凡事盼望 凡事忍耐時,我知道眼前的他,把她的肋骨尋獲, 並且小心翼翼真心收藏著。
婚禮當天,我送給她用了許多個夜加工完成的純白毛海披肩,是我一針一線親手為她預備的結婚禮物,她眼框中泛著淚光,笑意盈人,久久說不出話來;她的未來就在我玩笑地問她 :「到底你看上他哪一點?」一如往常,俏皮本性的她眨眨那恢復美麗神采,連睫毛都在笑的大眼說 :「嫁給他,我永遠都不必擔憂要面對外遇的問題囉!」時,我很確定,她會是幸福到永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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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02月08日02:27pm 完筆於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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