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期間,鎮日忙於業務,刺耳震隆的電話聲、轟轟作響的手機聲,天天讓心不平靜,夜裡,一本書翻不了兩頁,又輾轉留連於繽紛璀璨的電視聲裡,即使從小對於生活的手札不曾間斷,可惜的是,心不安分,無法耐心寫完一段『紀錄』,即便是一本好書,也總要『分期付款』好些日才能完成。年齡越長,所能汲取的新知越弱,越發感覺要知道的太多,已知道的卻又太少,所以,我很喜歡在要出差前準備行李時,隨手丟入一本已經買了很久,卻原封未動的書,在候機室裡,沒有任何干擾,也無處可去的時刻,或是孤單的旅店中,痛快盡情地讀,紅潤一下因為久不讀書,而漸形慘綠的臉。
一日偷得午休時刻,獨自溜到Taipei 101 Page One,當聽見自己高跟鞋下喀喀作響,木製地板似乎在提醒,一進入這樣書香地,請放輕聲響,塵俗心情也請放在那三道感應器外;輕手輕腳地蹲坐在高聳到天花板的書架前,我找了兩本書。選這兩本書 ─ 作者廖玉蕙,『打開作家的瓶中稿』以及『不關風與月』,很重要因素是,廖玉蕙是我的親表姊,她是我母親二姊的小么女。
家有『明星』,不僅有一般人該有的興奮,更多了一份驕傲。母親與姨媽都是嫁出去的女兒,各自成家,表姊妹倆往來機會並不多。小時後對表姊唯一印象,只記得在台中潭子二姨媽家作客時,真的不記得當年是幾歲,表姊穿了一身綠色制服,背著厚重墨綠書包,由外面歸來,我戰戰兢兢像跟班似尾隨著,
諂媚又虛偽頻頻示好:『妳是讀很好的學校嗎?』『妳的功課很好囉?』『為甚麼妳的制服是綠色?』我依稀記得她說:『我的學校是第一志願的,還好啦!功課。都很難囉。當然要穿綠色制服,因為那很難考上的。』我有點挫折,一時之間,不知道要如何應答,躡躡地退開。往後,雖然終究我也穿上綠色制服,小蝦米想看大世界,雄心是萬丈,奈何不順遂,隻身北上就業,結婚生女又婚變,一路顛簸,人們所謂的〝離經叛道〞我代言了好幾年,自然與〝循規蹈矩〞的家風漸行漸遠。因此,判定自己是『家恥』,多年前已自我了斷,與近在咫尺同居北市的表姊,甚至是任何親戚,極少聯繫。然而,不定時有表姊的訊息,反倒是得自電視上文學名作家又出新書的報導、或在報上的副刊讀到廖玉蕙的大作。
所幸,拜無遠弗屆的之賜,玉蕙表姊竟然循著『搜尋網路』找來,收件匣內出現『我是廖玉蕙,妳是我的表妹 ─ 蕙蓉嗎?』時,已經是相離十幾個春夏後了。久別重逢,兩人都近中年,表姊笑聲依舊,化解了「失散多年」的生澀,換成濃濃的親情。表姊急得想了解『是何許人物』成了她的新妹夫,而我想的卻是如何佔點便宜,『近水樓臺先得月』,能有身為中文學博士、擁有三十本出書、大學教授、一年有百餘場演講的『自家人』私相授受,傳授「寫」字這條路秘訣。
表姊就像『打開作家的瓶中稿』裡十幾位著名作家,對於愛寫作者的建議一般,除了寫還是寫,除了讀書還要讀書。才學磅薄的表姊,擇字美,用字真。 書寫風格優雅,格局清流舒暢,母親生前最愛讀表姊的文章小品,說是看她的文章,就像她現身說法,在面前婉轉敘說故事一般,母親說:『寫的跟真的一樣。』
對寫作這事兒,年過四十好幾,才產生興趣,對於週遭事務,總有亟欲描繪紀錄下來的意念,信手拈來小事數篇,不敢稱之為寫文章,總是謙稱『只是紀錄,只是紀錄』。前些日,經不起友人唆使,膽大包天,不知天高地厚,投稿數次,意料中,不出數日件件退稿回函歷歷在目,看了叫人怵目驚心,心灰意冷,極度羞愧洩氣之感,由腳底淹沒至胸口,令人窒息。即使表姊強烈授意說:『盡量寫,不斷投稿,主編總會注意到的。』
『寫』字這條路,漫長又寂寞,然而沁身其間,彷彿沐浴春風。如臨深淵,卻又叫人流連忘返,一路走來像是一場馬拉松,時而兩旁景致宜人,卻又坡路險升,舉步維艱,時而路面顛簸崎嶇,幸有同好相伴;時而不見終點,意興闌跚,搥胸頓足;正當齜牙咧嘴,準備最後衝刺,『裁判』卻宣布跑姿優質不足,退回重來…
年近中年,面對喜好,個性原本如此,有一種決不妥協的倔強,我預備繼續跑下去,直到『裁判』拉起布條,宣佈我到站,即便是最後一名。
完筆於公司2004/12/23 08:43am
此篇文刊登於 2005年10月11日 台灣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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