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走過那堵塌牆時，她還是使勁地推開那半扇厚重的門，回到門後的兩個空間。應該說，是空間的縫隙。她回頭，彷彿看見柏林圍牆下遍地的烈血。都是她的，都是她的。她曾為那堵斷牆後的一枝鮮花一杯水拋頭顱、灑熱血。但花會謝、水會乾。她明白何以明亮亮的眼睛會變得乾燥，何以好端端的嘴唇會落得枯萎。什至，由無門的屋子裝上門後再裂成一半。都是春去秋來冷縮熱脹的疤痕，是玩拔河遊戲的報應。
「我真的很愛你！不會錯的！應該…嗯我想，大概算是…對吧……」她再次歇力地把自己埋陷到沙漠中去。不曉得是埋藏、還是埋葬。可是，不管埋得多深，她還是找不到渴求的溫度。「再沒有黎明了。」她淡淡的醒覺。冰冷冷的。她感到休克，她翻開被，她好像再次把腳踏回實地。她清楚，自己並不是一個喜歡黑夜的人。
她走回廳中央，靜默而立，慢慢地張開雙手。她好想再深深的環抱這片斷裂的天堂，但她的手沒那麼長。可惜，真的很可惜。怪只怪牆後的綠洲是片死海上的海市蜃樓。
「卡嚓！」
「他回來了？」
她已經沒有躲起來的意識和衝動。反正，他看不見她。七百三十五日十三小時四十八分五十秒。她似乎在五天半後才把自己從雪櫃裡抽出，由頭髮到耳朵、鼻尖到乳房、從指頭到小肚到腳跟，逐件地切割下來放進嘴裡，咀嚼著酸楚的霉味。她恨可樂沙拉冰水果凍雪糕桶竟有著比自己嬝娜的魅力。她開始疑惑自己為何能抱著一隻飛蛾睡了七百多個晚上，親吻纏綿。或許她到現在才醒悟，一直以來，只有自己是燈蛾；而他，則是萬千火苗中的一隅。渾忘不了的焚身快感，只有化灰的翅膀才懂紀念。
她拉開行李袋，拉開緊緊地包裹著自己的蛹。她想看看天空，不是另一片，而是一直不曾看見過的天空。她渴望。她不想更不甘心再死在蛹中，她已死過十七次了。她每次都深知危樓中的自己再不逃便要再度胎死腹中，但始終又只是把門開留著半扇，然後繼續安躺在斷牆塌壁之下。她一次又一次的明白自己已無力將蛹抱起，但她更害怕破蛹而出抬起頭來就只有無盡的黑暗。她的命運只配燈蛾撲火，她明白；她從不是遍體生花的蝴蝶，她更清楚。於是，她一遍一遍的脫，久久的假想著下次蛻變便會換來地厚天高。但她卻始終不明瞭，原來自己打從開始便已誕生在一個不透風的密室裡。有門沒門、半開半掩，誰介意？反正沒風的縫隙，就只會有一潭死水。
她開始逐寸的撫摸著牆身的裂痕，什至搜尋著自己留下的香水氣味。人工的。「都帶走吧。」她薄薄地告誡著從沙漠裡找回來的自己。橫豎是第十八次了，她已經不用再懷疑，已經不能再懷疑。因為她經已分不清楚。她究竟是為了愛他而開始？還是，在黑暗中待得太久而甘願又被迫地成為流行曲中的苦情主角？她記不起，真的記不起。她什至已記不起上一個蛹的熱力，縫隙與縫隙、門與門之間的空盪的分別，高、矮、厚、薄。她點起一根薄荷煙，緩緩地吸吐一口，呼出失去辛辣的光環。
她慢慢的撕開最後的半扇門。她像小時候吃巧克力蛋般把蛹、把牆、把雪櫃中發霉的自己一片片的撕下吃掉。現在，就只剩下這最後的半扇門。她知道，她必須狠心。但她不敢用力撕扯，她怕痛。她帶著飽嚐巧克力蛋後的失落與等待拆玩具的期待，矛盾的心情，將半扇門熟練的撕開。當撕到一半的時候又慣性地停下，吃吃的哭起來。是幾乎沒有抽搐的抱著門哀哀地哭，用眼淚融化剩下的殘渣。「必須狠心！」她再度警醒自己。其實她一點也不痛，但她總會為了劇痛而哭。直到淚線第一遍刺才止住，然後戰戰兢兢的摸黑離開。她沒有向他道別，因為他還沒有回來。大概一切都始於夢幻、終於夢幻。而且，就算他回來了也不會有話別的場面吧？因為他根本看不見她，他們是同類。而群居的從來只有人，沒有燈蛾。
她呢喃著流行得糜爛的歌詞，拉著沉甸甸的行李包離開，忽高忽低。其實她不清楚，在ICQ、MSN裡那些陳腔濫調的歌詞字句是否有著自己的影子。什或者，是否真的由自己摘留下來。還是，飛蛾根本沒有影，有的只是人工的名牌香水氣味。但她不敢思考，她只能重新開始，轉世到下一個蛹。在漆黑中轉世。因為她一直深信下一個蛹開出來會有一片潔淨的天，只要，她不曾把門關上。所以，她必須狠心、必須把一切都吃掉。當然他回來後已空空如也亦不要緊，因為他自己是火苗也是蛹，也深明蛹總有退落的一天。不管有門沒門，只消門沒有關，就能看見火苗、照到下一個蛹。
只因，他們是同類。
她走了，走到漆黑的街上。她知道從坦蕩的遐想、自由的憧憬，步入若隱若現的門檻，再迫不得已的關上半扇大門而後又打回原形，這就是飛蛾的命運和生存的掠影。開開、合合。她的歌聲中，那根煙還沒燒完。就如這個年頭的歌，在煙霧瀰漫中留下令人著迷的半扇空隙與及，千億個同類。只要歌中有蛹，蛹中有半扇開合的門。那麼門後，就總有著她自己。她走了，走到漆黑的街上。這是還沒有完全變態的她，唯一最清楚的。
文章定位：
人氣(81) | 回應(0)| 推薦 (
0)| 收藏 (
0)|
轉寄
全站分類:
不分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