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一條很長的路,叫八里公路。
沒有人知道公路的終點如何,因為路是單程的。去了,就不會再回來。也許是雙程的,但沒有人知道。因為大家只向著前方邁步,所以,只有單向。公路似乎已遠離世間,有點避諱。上路的人都明白,心裡明白,這景象迷糊的道途是何許樣。有人說景致很美,有人卻說不上來。大概路旁的隔音屏障也把視線一一隔掉。
她告訴過我她走過的一段。她一直在等,等順風車的到臨。她明白這公路並不建構於童話森林;即使如是,路旁也不會有多少明燈。其實她也不需要多少明燈,因為她的旅程在白天進行。好像什麼都在看得見的前面,在不遠處,有個不落之日,永遠地照耀著。可惜日不落、車也不來,她慢慢走,慢慢發現原來不需要決定左右的路,便是八里公路。她沒為意自己的腳步已走上去了,她一直以為自己在道旁,在看,在看不落之日的黃昏。她曾是明燈而不需要明燈,她需要車子卻從來沒有車子。她明白太陽終有掉進十萬百千尺的山背後的時日,而那裡,沒有為公路的出口留個位子。
我想,那是日落後的日子。其實我不清楚,只記得看著那個他走了很久,很久。他很累了吧?多少年了?沒有人知道。八公里的歲月在擦著汗,一步緊接一步。黑夜中的力氣大概比白天所花的大得多吧?他清楚路是實在的,踏上去還會痛,但他相信路應該有出口,在明天吧?這個他不知道,但相信,希望。因為夜太深了,已看不見前方。街燈微柔而溫暖,很可親,但不能把夜照亮為白晝,也不能為他帶來出口。其實他也曾渴望依偎在燈柱邊上歇息,但停下來的明天便成為後天,他怕歇下來便再沒氣力去找出口。他沒她幸運,因為他迷路了。而且天,久久不亮。
他們在八里公路上互相追逐著日與夜,搭上「8」字型的單程循環線,步調相若。這是個和諧的共識,不會亦不能相遇,因為唯一的交點還有上下層的間距,日與夜的差別。世界是立體的。她沒有出口?他沒有出口?沒有人知道,我也不知道。因為走上公路的人,是不能回頭的。一段倒數中的單程路。
走不完的八里路上,那個她、他、他和她。那千萬的車子、千萬的人。是濕漉漉的影子們在蠕。姍姍來遲的寶劍與明燈,在日落之前,我也該下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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