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聽見身旁的護士不斷讚嘆腹中的胎兒長得多麼健康，其實她的眼淚沒有停過。護士不明白她的淚水，只當成是她初為人母的激動。
『不要一直哭喔，寶寶會不開心呢！』護士遞給她一張紙巾，讓她擦拭腹部黏稠的顯影劑。
不能哭，寶寶會不開心。她在心裡喊著，可是寶寶在她的肚子裡，早已承接了多少淚水。每個夜晚，當她感受胎動的時候，總要偷偷在枕畔流下眼淚。這孩子，根本是被她的眼淚所餵養的啊！
『我需要和醫生單獨談談，可以嗎？』她回到診間，異常堅定的說。
醫生和護士面面相覷，不明白她為什麼提出這樣的要求。
看出醫生的為難，她突然笑了，『護士在也沒關係，不過我不希望有太多人在場可以嗎？』
婦科醫師總是擔憂和病人之間的糾紛，需要有個女護士在場陪同看診也是必要的，這點她明白。
『你可以幫我動催生的手術嗎？』她一個字一個字清楚的說出來，深怕一個不小心就要失去所有勇氣。
『可是你的寶寶已經六個多月了，現在催生的話，一定會變成早產兒，要放進保溫箱很長一段時間。』醫生清了清嗓子，『況且孩子發育的很好，為什麼要催生呢？』
『我吃了藥，懷孕初期吃了藥。』冷硬的聲調堅決不肯透露出任何不捨，她明白自己必須堅定的告訴醫生，孩子真的不能活下來，『抗憂鬱的精神藥物，我服用了很長一段時間。』
護士悄悄地退了出去，低聲喚著社工進來，然後診間突然充滿了詭譎的氣氛。
『孩子不一定會有問題啊！那是機率問題，而且你看看這些超音波的照片，寶寶長得多麼健康啊！』醫生試圖改變她的想法，希望她能改變心意，安心待產。
『不要！』她突然發出一聲大喊，伸手將那些才照好的照片推得老遠，『不要讓我看到，拜託，不要讓我看那些照片。』
她哭了出來，隱忍多時的情緒終於敵不過潰堤的崩速。
『要不要和社工談談？』
醫生示意社工欺近她的身邊，卻聽見她哭泣的聲音仍在喊著，『不要和我談，不要說服我，拜託你們，我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我不能讓孩子變成賭注，拜託你們，拜託你們，誰都不要說服我，拜託......』
她哭得聲嘶力竭，就算診間裡的這些人都要認為她是個不負責任的母親也無所謂，她絕對不要讓孩子出生之後面對任何可能的磨難。這世界已經有太多苦難了，她不想她的孩子也成為苦難當中的一個。
『可是我不能替你動這樣的手術，』醫生勸不動她，只得告訴她實情，『照目前孩子的狀況看來，就算催生了，我們也會放進保溫箱，存活率是很大的，而且，我們醫院的原則是能救活的孩子絕不放任他死去，所以你就算在這裡動了手術，孩子一樣會活下來，只是變成早產兒而已。』
早產兒，會活下去的早產兒。她喃喃重覆醫生說的話，不知道自己究竟還剩下幾分勇氣和醫生爭辯孩子必須離開的種種理由。
『我幫不了你，要不你去一般婦產科診所看看吧！也許他們會願意動這樣的手術。』
社工和護士仍試圖要勸她留下孩子，但眼神中已經多出鄙視。在她們心目中，像這樣堅決不要孩子的母親多麼不負責任，又是多麼殘忍。她接收了這樣的眼神，坦然並且回視。
這也是她要求一個人到醫院的原因。她不要任何人用同樣的眼光看著他，這種折磨她一個人承受就夠了。畢竟，孩子在她的腹中，只有她最明白為什麼要捨棄孩子的性命。
步出醫院之後，她終於忍不住蹲在牆角哭了起來。所有的堅強與勇敢都被擊破，她只想陪著她的孩子一起哭泣，為他註定早夭的性命哭泣。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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