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時期,期待自己有雙能夠翱翔天際的翅膀。孩子們的希望總是天真單純,自己飛不上天,便放風箏當作是自己的雙眼,風箏飛呀飛的高出了我們的視界,擁有一片燦爛。
但這片燦爛在憂鬱蠶食生命之後,斑駁鏽蝕的像是古董。天不再藍,雲不再白,我不再笑,生活不再美好。只想逃離。遠遠地,不留任何痕跡的逃離。
腦袋裡奔騰的思緒混淆了我的現實感,夢境太過真實,現實卻太過模糊。生活滿是泥濘,處處皆是幽暗陰濕,我遲疑著步伐,不知道所謂的未來究竟在哪處等待。
而我抖著雙手逐字逐句寫下心緒的起伏轉折,成為一篇又一篇的記憶。但生活裡的記憶經常是破碎的,無論我如何拼湊,始終缺了數塊拼圖片,於是,我又逐字逐句的檢查,究竟漏失了哪些生命的歷程。
躁狂與憂鬱之間的拉扯,徘徊,相依,衝突,忍讓...其實沒有誰能夠很精準的描述這兩種狀態同時存在時的感覺。我們只能用有限的詞彙,盡力拼湊最接近的句子,然而只能接近,無法精準抵達。
也好,其實不能精準到達是好的。僅僅是接近,已經有很多人無法忍受。可是,好多好多的他和她,你和妳,甚至我,被緊牢的紮在那個位置,像地圖上用圖釘標示的小旗子,各自守著紮進心頭的營帳,以為是能遮風擋雨的地方,卻沒想過一釘一釘,都釘在自己身上。血肉模糊了,釘子無法固定了,營帳,就這麼塌陷了。
憂躁交替出現在內裡,但旁人見不到那樣的糾結,無法被窺見的憂鬱焦躁是一個不可測的深淵,然而所有的解釋變成了旁人眼中的辯解,解釋需要的是理由,然而辯解只淪落成藉口。
灰心、沮喪、失意,幾乎磨去我所有生存的鬥志,躁鬱症帶來的折磨,沒有親身經歷過實在難以想像。它一點一滴的侵蝕了生活,剝奪了生存的本能,甚至打劫了我的意志,我用打劫這樣的詞彙,實在是因為這像一種強行掠奪,它侵吞了一切,絲毫不留半點情面。
相較於孩童時期的天真許願,此刻更渴望得到的是一雙翅膀,有著豐厚羽翼,能夠逃離憂躁共存時期的翅膀。我渴望飛翔,渴望和這世界維持等距平行,能夠逃離泥濘的飛翔。
如果能有一種方式讓我遠離,任何一種方式,我願意付出所有換得遠離後的安寧。即便需要縱身在死亡的鋼弦上。卻遺憾,沒能聽見更多的詮釋,對於這個世界。
我見了許多生命的殞落,無論躁鬱或憂鬱,精神官能症的病患,最多的嘆息總是不被理解。身障是明顯的狀態,很容易被社會大眾接納並且包容。精障的狀態卻經常是隱晦不明的表現。
領取身心障礙手冊的那天,我站在行伍之中,坐在櫃台後的承辦人員先是疑惑的看了看我,露出一臉狐疑。我只是默默遞上醫師開立的診斷證明,不發一語。然後她看見了申請文件上的疾病代號,突然的親切了起來。我懂我懂,她急忙的連著說了好多次,並且迅速確實的核發了文件。
諸如此類的狀態,我遇上了很多次。一般人無法看見的,我們為了生存而做的努力,導致病友們經常的被誤解。而我們卻無力解釋這些無奈困窘的精神狀態。
於是我站往高處,遠眺這個陌生又迷離的世界,惱怒自己竟然沒有一雙翅膀。
沒有翅膀,就只能墜落再墜落。
天使若折翼,還能是天使嗎?
行走、泅泳已然困難,更何況是飛翔?
我嘆息著,晃落一地的淚。
終究,人類沒有翅膀,無法飛翔。
飛翔對我們來說,不能是渴望,只能是奢求。
我聲聲嘆息翅膀的美好以及無法擁有的遺憾,直到朋友給了我這句話。
『翅膀是肩胛骨的化身』。
於是我試著揮動自己的雙手,比擬展翅的姿態。是呢,真是這樣的呢,我的肩胛骨隨著每一次揮舞而律動著。一次又一次,我驚喜的不斷舞動自己雙手,感覺肩胛骨一次又一次的律動,每一次展翅就像每一次出發。
翅膀是肩胛骨的化身。飛翔不需要羽翼豐盈,因為我們擁有隱形的翅膀,每個人都能飛。我願意這麼相信,也這麼要求自己挺直身軀,好讓我的翅膀有力而厚實的準備飛翔。
每當我失去面對病症的勇氣,每當我想要逃離眼前困境,每當我嘗試新的出發,我都會再次揮動我的雙手,感覺肩胛骨的力量。那是由己而發的能量,不需要仰賴任何人。這是我們生來具有的能力,只是經常被我們忽略甚至遺忘。
而今,不再想如果我能有雙翅膀…
我已然知曉,翅膀是肩胛骨的化身,而我,擁有這雙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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