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大學畢業後分發到中部任教 (這時家已遷回台北)。好友鍾君音響升級，將他笨重的舊唱機移交給我。那種唱機像中型的行李箱，裡頭唱盤和單聲道喇叭組裝在一塊兒。平均一個多月換一支唱針。我常常為了省錢，唱到聲音不行了，就用舊五元硬幣(大小與重量有若現在的50元硬幣)壓在唱頭上繼續聽。那時家嫂甫自美返台任教，知道我酷愛古典音樂，送我好幾張RCA的黑膠唱片，恐怕就是這樣聽壞了。
當時小鎮距離台中，搭乘公路局大約要花近兩個小時的時間。與都會區比較，文化資訊相對貧瘠。同時對一個離鄉背井的青年，剛脫離自由無慮的大學生活，立刻進入價值觀截然不同的成人社會，更有著心靈上的孤獨和寂寞。
有天晚上，大概又值週末，只有我留在宿舍，躺在床上聆聽美軍電台播放的熱門歌曲。一面聆聽一面任思緒漂浮……。當聽到湯姆瓊斯唱的 “Green, green grass of home”：
The old hometown looks the same as I step down from the train,
and there to meet me is my Mama and Papa.
Down the road I look and there runs Mary hair of gold and lips like cherries.
It’s good to touch the green, green grass of home.
這時，突然觸發莫名的愁緒……
Yes, they’ll all come to meet me, arms reaching, smiling sweetly.
It’s good to touch the green, green grass of home…
彷彿所有的親人齊聚綠茵草坪迎我回家。終於我蜷縮在床上，淚水潰堤而出，重拾失去久已的純然哭泣，好一陣子不能平息。
(大學時代，每當寒暑假返家，家母會和我一塊兒在狹小的客廳，看著唯一的台視播放黑白的電視節目，除了國語歌曲節目「群星會」外，還有安迪威廉斯和湯姆瓊斯的西洋歌曲節目。)
* * *
馬祖當兵的日子，似放逐的歲月。我們連隊負責第一線崗哨。身為排長，我駐守其中一個班據點，接觸到的音樂少得可憐。連部有一架小唱機和一張波瑪麗亞樂團的小張唱片，有機會上連部時，就放來聽。有一首好像是描寫家門口的小溪，給了我一些脫離現實的想像。另外是小兵的歌聲。班上有一些山地兵 ( 當時的用語 )，歌聲美妙，因此耳朵被灌了不少國語流行歌曲，也填補了些許漂泊的失落感。
當兵回來和內人戀愛時，最常聽的一張唱片是《海》(The Sea)﹝作曲：Anita Kerr作詞：Rod McKuen﹞；音樂、獨白、配上海潮聲，是青春歲月盼望的生命情境。時至今日，CD 唱盤都播不出當時醇厚濃稠的韻味。
那年代窮教員的收入，一個月才區區數千元之譜。家兄知道我存錢準備買貴重的音響時，慨然將他使用多年的國際牌Stereo唱機連同喇叭轉送給我。我終於淘汰了幾乎報銷的老式mono唱機，有了立體聲的音響，也開始放心的定量購買黑膠唱片。而此時已經和內人成婚，定居三芝。晚飯後的時間，經常在音樂聲中度過。
30年前的三芝，是鳥不生蛋的地方。晚上8點左右，全鄉幾乎一片漆黑。到了十一、二點時，只有我們一戶燈火通明，而且還放著音樂。在尚未解嚴時期，曾引得夜間巡邏的員警登門查訪。
* * *
遷居永和後，調職到新莊。每天通車，體力精神都異常勞累。加以有時需同時照應父母和幼女，過著三明治般的生活，聽音樂的時間相對少了。
忘了這時是怎麼知道《傅雷家書》的。反正得知聯經出了這麼一本談音樂的書，急忙買來，幾乎幾天的時間一口氣讀完。記得讀得最熱切時，在回家的公車上，坐下座位就埋頭猛K，還拿支筆邊讀邊畫重點、寫眉批。惹得一旁的乘客，好奇的問我讀的是什麼書這麼精采。
的確精采。博學而才華洋溢的傅雷，在書中對兒子循循善誘。音樂家從巴哈、韓德爾一路談下來，用文字解析音樂的風格與內涵，讓我聽音樂的經驗有了印證而具體起來。同時談音樂、藝術的道理，以及人生的道理。其中有幾個話題至今印象深刻：
在巴哈獨尊的20世紀，他表彰韓德爾恢弘的音樂風格，啟發我勿以單一標準去評斷事物，尤其關涉到藝術的偏好。這使我思考：巴哈有可能是啟蒙以後，尤其是20世紀的音樂偏見。
當傅聰抱怨自己的手指不夠靈活時，這位父親告訴他，這不是手的問題，而是心的問題。為了改善這困境，他提議兒子開幾小時的車子到附近的美術館看畫。一次不要看多，好好看一兩件作品就好…。後來在電視上，看到英國布瑞頓音樂院的教學記錄片，也有類似的教誨。有一堂個別指導的小提琴課，學生向老師埋怨手指不夠長…，老師說：我在市場見過一位漁夫，他有修長的手指，你覺得他可以拉好小提琴嗎…。
歌劇原來在我的音樂menu外。但是，隨著年歲增長及因緣湊巧，經由詠嘆調發現了歌劇的魅力。電影《華麗的詠嘆調》由高達等幾位導演每位以歌劇詠嘆調為配樂拍一段影片，經由影像和音樂的美妙結合，我進入了詠嘆調的世界。
接著電影《芭比的盛宴》，片中有一幕，忘了是男女合唱還是女孩獨唱《費加洛婚禮》中的抒情歌曲(Canzona)，將愛的情意表達得淋漓盡致。這種表現力讓我著迷。
柏格曼所導的莫札特歌劇《魔笛》，奠定了我對歌劇的熱愛。
這是一部穿插蒙太奇手法的歌劇電影。一開始的序曲，柏格曼拍攝劇院內的眾生相：來自世界各地的各色人種；包含各種年齡、職業、身分、性格──他們各自不同的表情和反應。最後，特寫在一位小女孩無邪而略含笑意、全神貫注的臉上。這就是莫札特啊！柏格曼運用影像和序曲相互襯托，幾乎開發了聆聽音樂可能融含的意義極限。(Joe)
........﹝待續﹞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