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時代》與《歌舞中國》紀錄片的共同性,就字意上而言應是「舞」,兩部影片圍繞在「舞」的悲傷與歡樂,逐一作了演繹嘗試。《跳舞時代》裡,愛愛阿嬤和五位古倫美亞唱片公司同事坐在台北波麗露餐廳,哼唱著七十年前台北街頭年輕男女傳唱的這首台語流行歌「跳舞時代」,同時回想著當時的點點滴滴記憶。訪談之中可以得知「Viva Tonal」是原音重現的意思,「跳舞時代」則是台灣三○年代的台語流行歌曲,顯示當時的青年男女對自由戀愛的嚮往。藉由流行樂曲,傳述愛情的思慕與渴望,恍如今日流行的搖滾、R&B、嘻哈、電音等等音樂,一則則美麗地愛情故事充盈社會,滿溢於青春少男少女的蠢動之心。
《歌舞中國》描述梁一(本名梁景林),因年輕時看了金凱利(Gene Kelly)的電影而愛上踢踏舞、爵士舞,繼而放膽努力追尋自己的未來。他的一生從台北至新加坡、馬來西亞,老年返回上海,成立舞蹈教室「夢工廠」。文革前、文革後、全球資本化的中國大陸,因為對於踢踏舞和爵士舞的闡釋、信念不同,對於汲汲成名、躍上國際舞台的思維,產生許多思想的差異,導致老中青三代人對現代舞蹈的對峙張力與緩解溫慰,時時流溢於鏡頭底下。
《跳舞時代》強調戀愛自由,日治時代背景下,戀愛自由像是一種隱喻,不僅是精神戀愛的自由,也展現肉體撫觸磨蹭的欲求。更迂迴、更重要的指涉或許應是個體自由的隱微暗喻。畢竟,在高壓強制的政治情境下,自由是每個人的渴慕。二十世紀初日治時期的台灣,在世界思潮的激烈變遷中,日本漸漸西化,著重文明、現代性的追求,日本殖民地台灣所受到的影響,從愛愛阿嬤言談中,我們看見島國人民正以華爾滋、狐步舞,追求他們嚮往的「維新世界,自由戀愛」。《歌舞中國》則是透過梁一、揚揚、熱忱的中國青年,看見大陸共黨的箝制、壓抑,不輸於日本的統治,文革的戕傷一如日帝遺留的創痛。
《跳舞時代》紀錄的時空是三○年代的台灣,《歌舞中國》紀錄時空則是1950至1990的中國(當然不僅限於中國)。《跳舞時代》裡古典的華爾滋、狐步舞,《歌舞中國》裡現代化的踢踏舞、爵士舞,成了一個舞蹈文本對照,敘述著時代變遷、政治折衝,甚至近代全球化浪潮席捲的波濤駭浪,誰也無能抵禦。成名,是通往世界高峰的捷徑;資本主義早已悄悄滲入中國大陸。或許從《跳舞時代》、《歌舞中國》影片的比較之中,可以窺見世界思潮的變異,從殖民主義轉移為資本主義,從現代化轉移成全球化。然而,儘管如此,他們以自己舞蹈肉身衝撞體制,展現自我,在在令人動容。
李坤城因為製作音樂節目需要,長期收集著與台灣音樂相關的書籍與唱片,馮賢賢居中牽線,找來簡偉斯洽談開拍紀錄片,簡偉斯遂決定與郭珍弟共同合拍製作《跳舞時代》。至於《歌舞中國》,導演彭文淳退伍之後自立事業,慘澹經營廣告製作公司,知名度漸開才陸陸續續接拍廣告影像和歌手MV作品。這部紀錄片的誕生,因緣彭文淳當初為了籌拍一部廣告片而尋找中國會跳踢踏舞的人,進而發現「夢工廠」舞蹈教室,發現梁一、揚揚與一群立志成為中國最好的爵士舞者。紀錄片的拍攝初衷,充分說明導演的創作心態,也顯露出社會的時代氛圍、情境需求。當初勵志乍紅的《翻滾吧!男孩》,正是林育賢紀錄哥哥林育信擔任羅東公正國小體操教練的事蹟,背後深沈的無奈,即是國片創作環境萎縮使然。我覺得紀錄片正是可以檢驗導演的拍攝意圖,也可以反映出台灣社會紀錄片蓬勃發展,國片面臨凋零的異質生態。
透過「歌聲」、「舞蹈」,影片呈現出一股股懷舊氛圍,《跳舞時代》重新建構一個三○年代的台灣,《歌舞中國》則是反映了爵士舞的流離飄散。一是往日重現,一是自我追尋,兩者奇異地互相彰顯,彷彿彼此指涉。《跳舞時代》裏,簡偉斯與郭珍弟運用訪談的主要形式,搭配舊日影像、舞蹈歌曲,以及李坤城的詳細解說,構築一個日治時期下美麗的精神樣貌。《歌舞中國》裏,彭文淳嫻熟地運用鏡頭訴說一個個人生的曲折故事,擅用廣告鏡頭的導演,果真秉持自我特質,精準傳達影像紀錄的符號美學。兩種拍攝方式,兩種美學手法,其實皆表達著自我堅持的情境,利用庶民歌聲鬆動殖民體系,利用現代舞蹈追尋身分認同(無論台灣或中國)。歌曲需要被聽見,舞蹈需要被看見,紀錄幽幽顯影,絲絲縷縷召喚著大眾媒體尚未蜂湧的時代,一個純淨曼妙、青春洋溢的時代。
歌舞中國-Burning Dreams
導演:彭文淳
中國‧2003
35釐米‧72分鐘
跳舞時代-Viva Tonal
導演:簡偉斯、郭珍弟
台灣‧2003
16釐米‧104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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