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偷偷從紙袋拿出星巴克的冰拿鐵，打開菜餔餅封口時，艾普已經俐落地咀嚼著肉乾絲。我們看著其他影片預告時，艾普頭一斜，悄悄問我：你怎麼會想看這部片？黃金大牌檔、好萊塢鉅著的大眾主流電影上映時，艾普往往不想一個人觀賞，她有一種莫名的虛空。但是，假若碰上脾胃相近，洗滌性靈的小眾電影或影展時，她又不遑多讓，像偶遇知音放肆相逢。我來不及告訴她，因為導演的上一部影片《極光追殺令》，曾經讓我大為驚豔，而影片已經開始播映。
強調未來主軸的電影我們並不貧乏，《關鍵報告》、《變人》、《A.I.人工智慧》、《諸神混亂之女神陷阱》等等，未來似乎頗令人著迷，我們總是好奇著：未來將是如何樣貌？人類命運如何變動？正是這樣的好奇驅動著一股探究的心態，為我們捕捉形形色色的各種想像。在文明無法停止的時代，人類倚賴的東西勢必欲發蓬勃，因為速度、便捷、量產的趨勢，致使我們靈動之時，亦是被束縛之時。
警探史普納對機器有種恐懼、不信任，因為他遭逢危厄之際，機器人透過機密計算，搶救了他，放棄了另一個同時摔落水底、尚在轎車內的小女孩。老實說，我並非艾西莫夫（或其他）科幻小說的忠實讀者，也並非抱持觀看改編影片的樂趣而來，我單純地相信導演的美學品味。所以，我對這項安排深深質疑，史普納為何因此排斥機器，如果他沒有自毀傾向，照理說挽回一條性命應當竊喜。可是他沒有，反而懷念起舊時代的事物（還是他一向如此？）。因為他自責？因為他無能為力？因為他開始厭惡人性（畢竟是人類創造了機器人）？因為他相信總有一天機器會叛變？
這部片憑藉什麼說服我們機器人會叛變？（機器人裡面有鬼魂？誰對誰叛變？）當史普納開著德國車廠Audi設計的未來概念跑車穿梭城市（有時自動駕駛、有時機器駕駛），進進出出調查出產頂級機器人「NS－5」的USR公司時，沒有絲毫的氛圍、理由營造機器人會叛變的事實。身為至高無上的人類一份子，他仍然享受速度、便利的後文明社會所帶來的一切。甚至他的左手臂還是機器製作的一部份，與其說史普納堅持相信機器人會叛變──這是他的偏見──還不如說他正陷入認同的危機。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算是人類？或是機器人（他其實更像機器人）？
當然，這是一部反思人類文明的影片殆無疑義，過度開發、過度依賴，總是可能發生質變，但是以一個生命裂痕經驗來質疑整個世界，不啻是史普納的妄想──或許警探的緊湊壓縮式的生活，帶來巨大的悲憤──史普納一直沒有從傷痛、悲慘的人生經歷中走出來，直到一個妄想成真，他終於走出陰霾。
調查朗寧博士自殺案件時，史普納結識了一個不平凡的機器人：桑尼。我們不知道機器人會不會違反『三大安全法則』（這些法則讓人想起法律的規範，人可能犯法，機器人可能嗎？如果可能，是否表示機器人更加人性化了？這種改變不是應該高興嗎？）？我們連一個機器人是否犯罪都不知道，史普納的既定偏見卻讓我們看見人類的狂妄自大、不懂尊重。史普納的歧視（偏見）機械，警探人類的歧視史普納（妄想），顯露出歧視的層次不同。到底這是史普納的妄想或偏見？
一個出生入死、衷心為民的警探，一個飽受壓力、不信任下屬的長官，一個財大氣粗的商業鉅子，一個專精研究的心理學家（蘇珊卡文博士），一個會作夢的桑尼機器人，一件朗寧博士（機器創造始祖）的謀殺案……組成了這部片的基本架構。有沒有一種熟悉感，尤其史普納繳出警徽，被迫放棄職務，從成龍的警察故事系列、《恐懼的總和》、《明天過後》等等，這樣類似的橋段太過簡單詮釋主角的心裡轉折。主角的「洞見」，一定要與上級長官的「不見」做一對照，才能顯現出主角的英雄特質。衝突，不代表著放棄，反而更加堅持主角的信念。
依照人類自己的規範，人類都可能犯錯，更何況機器？人類，其實一直自找罪受，法則充斥的世界裡，人們依循的方向，仍是自我無限膨脹的人性慾望。但是，當精密機器可以自行演化，甚至向人類挑戰，高舉「革命」大蠹之時，我們如何看待？恍如我們一直與大自然爭地砍伐，自然生態驟變，溫室效應席捲全球。我們阻止機器人「革命」，正如宇宙自然阻止人類「革命」一樣。我們的文明社會必須付出代價。
獨一無二的被創造者桑尼，倒是治癒了史普納的「恐機器症」，原來懼怕是可以控制的。但是史普納、蘇珊卡文與大量機器人戰鬥時，隱約顯露「懼高症」的警探（讓人不禁想起《不可能的任務》中，高大肌肉男尚˙雷諾懼怕老鼠，又是一個挪用、無趣的橋段），似乎還是積極挑戰自己、克服高度（打鬥中史普納漸漸不怕了）。對人類忠心耿耿的桑尼，成就了人類的未來。機器人革命失敗、戰鬥過後，桑尼何去何從？又如何尋找自我？
劇末，當電腦主機喃喃覆誦：我的邏輯完美無瑕…我的邏輯完美無瑕…（事實上，原始設計者自戕，遺留線索，引誘警探辦案，毀壞精密機器）令人悚然一驚，好像聽到許許多多政客、政治家、總統、獨裁者說著：我是為了人民百姓的生活著想……又好像聽到許許多多家長、老師說著：我是為你好，為你的未來鋪路……依照人類侵毀地球的程度，死亡可能帶來生機，電腦主機沒有失算，但是，規規矩矩的遵守之中，就算保存了地球，喪失了人性，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走出戲院，黑暗帷幕早已籠罩，雙腳踩踏在人行道上，我與艾普不發一語。這是一個不盡興的夜晚。
機械公敵—I, Robot
導演：艾歷士普羅亞斯Alex Proyas
編劇：Isaac Asimov
Jeff Vintar
Akiva Goldsman
演員：威爾史密斯Will Smith
布麗姬莫納罕Bridget Moynahan
詹姆斯克朗威James Cromwell
布魯斯格林伍Bruce Greenwood
美國‧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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