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生活,或許,盡如人意……或許,窒礙難行……
但是,總有一股溫慰潺潺流動,像透明空氣,等待機遇。
乍聽此片,一種猶疑繚繞,這是一部闡述火車、鐵道迷的故事嗎?答案肯定,卻不是全部。火車,充滿寓意的符號,從一端到另一端,經過隧道、經過海濱,穿越城鎮、穿越山林,一個站名比鄰另一個站名,卻可能是截然不同的風景。因此,作為交通行動的媒介──火車──似乎是一種欲求,一種夢想。搭乘火車,是實踐自己的欲求與夢想的初始。
芬巴從亡友遺囑中得到一處火車庫房,遷移該處,因為矮小的身材備受矚目,遭逢嘰嘰喳喳耳語。這是侏儒的宿命嗎?還是,這是所有非主流身份的宿命?精神障礙、身體障礙、性別身份、扮裝身份、非漢民族……往往都是身不由己、命由天定,塵世的緣起緣滅,只是執行自我的糾結生命。
芬巴小小身軀造成大大的困擾,索性禁閉自己,封鎖所有管道,遷徙之後,刻意離開人群。無論自卑或是悲傷,他背負著自己的傷痕,守護著心靈裡萎頓的潔淨。摯友亡逝,熱愛火車的伴侶,瞬間消失。離開自己熟悉的地方,離開別人熟悉自己的地方(他人注目非常態矮縮的焦點),重新生活,理當付出代價。
喬首先闖入芬巴的生活,他在庫房附近經營流動餐車,父親生病使得他必須承擔這項工作。喬可視為芬巴的對立面,他高大、樂觀,充滿自信。他的爽朗漸漸影響芬巴(或是彼此互相影響),兩人時常走路閒逛,行走在火車鐵軌之中。枕木與枕木串連的軌道,容納了喬與芬巴,接受了主流與非主流(常態與非常態)。
奧里薇遭逢喪子避居於此,走不出的傷痛陰霾,深深烙在心頭,甚至處理生活瑣事都零零落落。她和芬巴的相遇始於開車衝撞(芬巴矮小個頭與地平線幾乎連成一線),恍惚的她視若無睹,幸而最後視野通透、釐清思緒、牢牢抓穩方向盤。芬巴跳入叢林閃躲轎車,一身狼狽。她和芬巴第二次相遇又是開車衝撞,奧里薇剛買的熱咖啡翻倒,芬巴提著剛買的一袋袋生活用品……人與車好像強大磁力一般……芬巴跳入林中,又是一身狼狽。傍晚,奧里薇親自登門向芬巴道歉,卻意外地共處一夜。
兩次衝撞造成芬巴與奧里薇的相識,這樣蠻橫的結識緣於人為失策,道路的兩側沒有其他車輛,蔥鬱靜謐的鄉村林地,我們看見……奧里薇的駕車失控,芬巴的棄械躲逃。倘若這是一條常軌的體制柏油路,操控車輛即是掌握某種能力(女性能力、母性能力),芬巴的躲匿無疑是一種投降。如此蠻橫,如此合理。彼此和解的那一夜,芬巴仰躺在浴缸,奧里薇睡臥於沙發,這樣安排令人發噱,浴缸裡的芬巴,無辜又無奈,影片既殘酷又寫實地點出兩人的處境。奧里薇需要溫暖卻得到錯亂安慰,芬巴需要寧靜卻自我閉絕。
對奧里薇深有好感的喬看在眼裡,更是對芬巴感到興趣。大家都對芬巴有興趣,因為他是一個特別的人,身體的缺憾,影響了心理的缺憾,兩個缺憾聚集翻攪出更大的缺憾。習慣異樣眼神的芬巴,盡量小心翼翼,卻還是攪亂一池漣漪。圖書館員艾蜜麗驚駭芬巴身軀之後連忙致歉,對,大家都是議論紛紛、投注有色眼光,然後一一致歉。致歉,喚不回淪喪的自尊,更喚不回沈重的自卑。芬巴在酒吧彆彆扭扭喝酒等候朋友,喬沒有到來、艾蜜麗倒是來了,一些些似有似無的斐短流長也同時來了。酒後的芬巴站在椅子上,向眾人怒吼,承認自己的異相。
芬巴醉了,他醉得走路歪斜,醉得連路都無法辨認……一列猛然穿越的火車照亮芬巴迷濛疲憊的臉頰,那麼燦爛,那麼明亮,世界到處都是亮晃晃一片,沒有常態異態,沒有高低長短……芬巴窩在軌道中央睡著了。轟轟然的火車駛過,冰涼扎實的鋼鐵軌道守護著芬巴。翌日,芬巴醒了,他醒在軌道中央,恍若世界常軌容納了他。
有時候現實世界的對立令人憎恨,生與死,存在與滅絕,一條條絲線牽引著彼此。奧里薇服藥自戕未成,喬繼續照顧父親與流動餐車,芬巴繼續行走、閱讀、觀望火車。日子繼續在現實裡擺盪,三個人的世界融成一體,互相關照,互相取暖。
每個人的心理或身體之中,可能都有一些傷痛殘疾,日積月累,成了頑固的癬,一一攀爬皮膚,滲入血液骨骸,侵蝕肉體,啃噬心靈。我們如何看待自己的缺憾?是相互依存?還是避世躲藏?
小心殘疾,小心頑癬……下一站,或許,可以遇見幸福……下一站,或許,仍是原地打轉……
下一站,幸福-The Station Agent
導演:湯瑪士麥卡錫Thomas McCarthy
編劇:湯瑪士麥卡錫Thomas McCarthy
演員:彼得汀克萊傑Peter Dinklage
派翠西亞克拉森Patricia Clarkson
巴比卡納佛Bobby Cannavale
美國˙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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