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暖暖的立冬
立冬前一晚，暖暖的，蜷在客廳小角落看書，加上一盞閱讀燈，烘如春陽，想著冷凍庫裡還有一小鍋為創作坊夥伴們立冬加菜時刻意「結餘」的佳安薑母鴨，忍不住問：「明天立冬，要不要吃薑母鴨？」
「很熱耶！」Sprimg太吃驚了，又忍不住笑：「可是，你一定覺得這是儀式，對不對？」
就在高達29˚C的立冬正午，我們揮汗「大戰」薑母鴨。接到大嫂電話，每年總在立冬這天為我煮一大鍋四神豬肚湯，因為周三有課，下午下了課、在晚上課前的小小時間縫隙裡，還得趕「青田」中醫診所看診，約在第二天，大嫂遲疑地問大哥：「明天補冬，這樣可以嗎？」
有點小感動。好像我們在這個季節交接時候，和老天爺討價還價，明天嘛！可不可以，明天可不可以再許我們一個健康的來年呢？
下了課，匆匆趕往「青田」，巧遇麗雲，忽然想起，2013年的立冬，也是陽光燦爛的好天氣。那時，她邀集團隊全體，在「水來青舍」辦了個謝師宴，謝謝加入創作坊以來，每一個人都以最深情的老師角色，給了她一路的提攜，她訂了火鍋圍爐，提早為依雯慶生，不要小甜點，用一大圓缽的小Q圓紅豆湯圍成一個「大圓」，大家一起分享吃火鍋、吃湯圓，熱熱地喝，把立冬烘焙成神話般的金陽璀璨。
那是「桃園地景藝術節」初開張的歲月。國際化的黃色小鴨帶來熱潮，小鴨消了氣變成脆皮以後，人群驟冷，多了幾分悠閒，毓庭剛迎進10天的七人座「Wish」，帶著大家的願望和期待，嶄新出發；淑君的「小白馬」直接從新竹出發，和大家相見歡；一篇簡單的文字〈桃園地景藝術節〉，成為時間長廊裡最美麗的集體日記。 http://mypaper.pchome.com.tw/kid5877/post/1326151405?fbclid=IwAR3KOmZoZIDSNUsMAjlVRVTDThEWOf6mVcauqHpktRovclEDLEVQ9iJmiBA
時隔五年，毓庭的「Wish」不見了；「小白馬」也慢慢增生出各種中年毛病；地景藝術節的創作者炳哥說：「小鴨的電線拆掉了，只剩下我的作品，還看得見五線譜。」
難免會升起李清照的千年感慨：「物是人非事事休」。我的學生卻說：「物是人是事事在，也就沒甚麼眼淚好流了。」說得真有道理！如果我們一生，都活在「物是、人是、事事在」的恆常安定裡，沒有感慨、沒有浮沉，就不懂得珍惜和感念了，讓煙火美麗的，多半是因為轉瞬隨即消失的不確定。
2. 遠遠的遙想
隔了五年，那些曾經美麗的，多半「物非」、「人也非」，幸好還有文字，這樣精緻地垂釣往昔。草間彌生點點作品「生命的足跡」，在光影幻景間，閃爍著無邊涯的想像和可能。聽到好些參與戶外教學的孩子們討論：「這是保麗龍吧？」、「塑膠」、「充氣的」、「用馬達」……，難得有一個孩子還能發發思古之幽情：「這叫做迎風飄曳。」
風好狂，崔正化〈會呼吸的花〉成為盪在竹筏上的花；大朵大片的〈謝謝〉更妙，有人說是劍龍背影，真浪漫，粉紅色的耶！淘氣的書瑋說是好多吞吐的舌頭；廠長一下子嚇到張口結舌，簡直是鹹蛋超人裡的怪獸；我想起洛夫克萊夫特的〈克蘇魯神話〉，一百多年前外星邪神觸手深海閻王的傳說源頭，這朵不斷吞吐著的摺蓮片，會不會在吞下我之後，禮貌地說一聲：「謝謝！」
這種「餐桌禮貌」，讓大家不約而同想起優雅又驚悚的宮澤賢治經典童書《野貓西餐廳》，和一群想法接近、笑話都能夠相互理解，閱讀基模幾乎都重疊的夥伴們一起這樣閒走，真的很幸福。
也許，這樣的幸福，能夠感染人吧！我們在讓人著迷的「炳哥工藝之家」待了一整個下午，無論是大人和小人，只要帶著一顆悠閒的心，就能發現一個小小的新世界。向炳哥詢問起《廢鐵變藝術----素人藝術家鄭炳和的異想世界》這本書，炳哥非常苦惱：「大家都說這是展覽，書都翻來翻去。連想要把書帶走時，也認為是免費的。」最後，炳哥把書收進看不到的書櫃裡。好可惜啊！「藝術是免費的」這樣的錯覺，讓我們輕易就錯過了「買一本童心」回家的深沉幸福。想一想，定價250元，現場購買200元，就可以把一顆純淨的童心帶回家，多美的祝福！
3. 戀戀的想念
「彎彎曲曲是藝術，搞怪東西是創意。」這是炳哥的「名言金句」。八家將、電音三太子、海綿寶寶、八八水災、九二一大地震、小偷、飆車族、消防員……等人生百態的刻劃和流行文化，都是炳哥對環境、生活和人的熱情與關愛。因為喜歡寫字的緣故，我捨不得看到所有創作的人失落。買了兩本書，站在我身邊的不相識路人，跟著開始買書。我們拍了完整的課程幻燈片，用心配圖說、加音樂，在2014年的文學冬令營隆重匯入這些可愛的機器人，還發了大願，而後在每年環保日、地球日、人權日（廢氣回收物，也渴望他們的人權）……不定時安排這堂環保工藝機器人課，炳哥也慨然相約到創作坊來和孩子們對話。
五年過去了，炳哥不曾到過創作坊；不斷翻新的課程，在每年環保日、地球日、人權日，一直出現不同的音樂、影片、故事、活動，我們的情意和夢想，總是這樣翻滾又消失，如霧茫茫……一如〈秦風.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我的學生畇剴寫了篇〈漣漪〉：「世事無常，從出生到死亡，我們的想法終究如一陣漣漪，浮在水面，沉入水底，而有隨著風起而盪漾……」(永遠的〈蒹葭〉，世世代代的追尋http://mypaper.pchome.com.tw/joyhi5877/post/1376511356) ，我們一生，還有多少當年的眷戀纏綿，都像這樣，渺渺茫茫地隱入霧中，成為一陣慢慢被遺忘的漣漪呢？
上課前，從「青田」回到創作坊，發現摯友梅貞送來一小鍋「衣著」非常美麗的四神湯。這個尊貴如國王般的人力資源公司負責人，用甚麼時間清洗繁複的小腸、又花了多少心力燉煮這些四神排骨湯呢？漂亮的鍋蓋，如星空般的外套，還有矽膠鍋緣，牢牢鎖住溫度、滋養，以及我們並肩走來的漫長歲月。
4. 深深的惦念
立冬第二天，到大嫂家提回一大鍋四神湯之前，特別繞到「藝灣拼圖」取回大哥第一次和大嫂一起完成的500片台灣古地圖拼圖。
這些年，看著我們家的核心第二代，一個接著一個退休，大家的健康隨著歲月磨蝕慢慢冒出各種問題，奮鬥中的第三代又還沒有能力撐持起三、四十人的休閒支出，慢慢的，喜歡湊在一起吃喝玩樂反覆咀嚼老笑話的日常休閒，不得不逐年減少。父親年過九十後頻頻出狀況的身心變動，好像把大家族總動員的場景都搬到醫院。無論是第二代或第三代，都開始相互叮嚀：「一定要做個可愛的老人！」
為了「準備」做一個可愛的老人，看我們家的第二代嘗試各種「心志的鍛鍊」，真的非常有趣。大嫂迷上拼圖後，常常一坐下就是半天，繞在拼圖世界裡，像潛在另一個時空，渾然不覺又到了做餐時間；大家一起逛奇美博物館，她最愛的，就是各種風景拼圖；小孫子拼到一半的「殘局」她也有滋有味地「收尾」。
想起多年前圓神出版社送的一幅剛好100年前的台灣古地圖500片拼圖，趕緊找出來送給大嫂當「玩具」。沒想到，大嫂把這件事當做「委託定單」，全力以赴加班趕工，古雅的色澤，搞得她眼油眼淚薰眼，那些古地名和南北地域和離島位置，全都形成巨大挑戰，這時，一向置身度外、仿如「拼圖外國人」的大哥，義不容辭地跳進來啦！帶著放大鏡閱讀拼塊上的超小地名，幫大嫂把各種小拼塊依據東西南北分好，再用各種山川鐵路隔開，方便大嫂「指揮歸隊」，直到拼圖一完成，大嫂迫不及待拍了照片給我，反覆強調：「這是你大哥第一次拼圖，這就是他對你的愛，你大哥實在太疼妳了！這是他的愛！」
抱著拼圖送去裝框時，那一小塊又一小塊的小拼圖，仿如絮語精靈，在空氣中編織著一種素樸而永恆的愛情。這個台灣拼圖，是大哥對我的愛，更是大嫂所能記得大哥對她最深切的疼惜。大嫂說：「這是你大哥對你的愛，你一定要好好珍惜！」我卻深深記得，這是他們共同完成的第一個拼圖，愛的印記，也是家的印記，從年輕時的初相識開始，他們就這樣一起為我們這些沒有媽媽的弟弟妹妹們，拼出一幅家的地圖。
立冬了，帶著台灣古地圖拼圖到大嫂家，提回大嫂的愛心四神湯，擁抱著愛，走過暖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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