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星期三,我總是起得很早。在踏進下午兩點半的「三國寫作講堂」之前,花一整個上午的時間,為這一天的課程提出整體框架,而後畫簡圖、做對照,再一點一滴簡化成小學四、五年級可以理解的主軸,層層放大,形成足以「以簡馭繁」的體系理解。
九十分鐘的課程結束,批閱著孩子們的作文。孩子們的作文這樣寫:「無論我們看的任何一本書,經歷過的任何一段歷史,那每一個陌生的名字,都跨越他們的靈魂,尋找一種生命之旅,接著,我們透過他們的眼睛,用我們的眼睛和他們一起印證了他們所看見的。」
跟著這些文字,想像出更多歷史的縫隙,直到離開創作坊時,總覺得自己變得寬闊而恢宏。
回到家,心情放鬆下來,「想要做得更好」的緊繃感,像鋼鐵人碎裂的盔甲,片片裂開。習慣自由自在地捧了盤「電視餐」,看電影,吃水果,咀嚼著餅乾、巧克力、櫻桃乾、牛肉乾……各色零食,或者翻讀著各式小說,迷失在「不知有漢,何論魏晉」的文字桃花源。
2013.5.29這個星期三,如常在高壓備課後,輕輕鬆鬆地吃東西、看電影,忽然接到電話,甜甜不見了!
怎,麼,會,這,樣,呢?
1. 酸酸的心痛
「找了一下午,我媽媽在哭。」倔強的甜甜大姊姊,一向不喜歡掉眼淚。我居然不識趣地接:「你也在哭啊!」
姪女兒瑜剛從馬來西亞回來,一家三代來探訪大舅。四個小女娃兒太喜歡甜甜了,輪番「寵愛」全都變成難以承受的「蹂躪」,甜甜居然「離家出走」,直到準備聚餐時才慌慌張張找起甜甜。
餐廳訂好了,叫了一大桌菜,大夥兒惶惶然,吃也吃不下,都打包讓瑜帶回去。
接下來,一如每一樁慘烈的「失蹤疑案」的慣見情節,一家人、一整條街的鄰居,如同大海撈針般地找一隻迷路的狗。
甜甜住的這一條巷子,大半家庭養的狗,都是她的兄弟姊妹,愛乾淨的純種白柴。鄰居們愛著每一隻狗,像非洲部落,一整個社區共同教養著一大群「白柴大家庭」,大家瘋狂地找「檳榔攤」,怎麼問都問不出個所以然。
甜甜的雙魚小姊姊,一向體貼、敏感,而且高度抱著「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恐慌症,流連在「寵物失蹤」社群裡,驚慌宣告:「失蹤後72小時,是找回寵物的黃金時間,接下來……」
很熟悉的台詞吧?聽過《即刻救援》的連恩老爸忠告得應該還記得:「人口失蹤後的72小時是黃金時間。」;看過地震紀實影片的人也知道,搶救黃金時間,也是72小時。無論任何物種,三天的遷留,是確定可以直找到形跡線索的,而後,世界的碰撞和聯繫,太多又太急,接下來我們都將散在四處,不知道何時何處才相遇……
雙魚姊姊在「我是中壢人」社群看到照片,以及謝雨萌的貼文:「在中豐路南勢2段,看見一隻很乾淨的柴犬狗狗!!不會看車,所以差點被撞到.....很乾淨~~有詢問附近住戶~~但還未找到主人~~~如果有人知道主人是誰請打電話給我。狗狗現在暫放在旁檳榔攤~」
沒想到,甜甜被「疑似主人」的人帶走了。
「那是我們家的甜甜!」害羞又喜歡神隱的雙魚姊姊,毫不考慮地留下自己的電話,附上一張甜甜在家被優渥伺候著的「明星公關照」,雖然差很大,還是急著和甜甜相認:「我是狗的主人,小狗在中午時分不見,找一個下午了,聽說被別人領走。請各位大德幫忙,能盡快與我聯繫,這是我們一家的寶貝!狗狗已經結紮,而且很老了,拜託帶走的人還給我們。拜託,拜託!」
除了彩印30張尋狗啟事四處張貼,也在fb貼了尋狗公告:「中豐路南勢二段,就是這隻可愛小狗狗的家附近。天真活潑的小狗狗,好天氣,當然自由奔跑,被人撿到後,居然有人領走了?狗家人好著急,只能瘋狂相詢,期盼有人看到,請通報一聲。」
「希望帶走的人能夠盡快歸還。別人的寶貝,不是你可以隨便帶走的!!」雨萌這個甜蜜多情的天蠍姊姊,上班時還不放心地打電話問,小狗的主人找到了嗎?如果沒有,她下班時會過去帶小狗回家照顧。等雨萌姊姊趕到現場和甜甜的家人、鄰居、一大掛部落軍團會合時,才知道那簡單的小屋是「修改店」,不是「檳榔攤」。
大家這才確定,甜甜被修改客戶帶走了,但不知道甚麼時候會再回來店裡?
2. 苦苦的壓抑
大家沿著大街小巷,一直找到夜裡11點多。獅子座大姊姊只能睡前祈禱:「甜甜今天跑出去了,好心的謝小姐幫忙牠帶過馬路,先寄放在攤位,PO上網尋找主人,但又被別人帶走了,就差這麼一點點!謝謝社區鄰居們全員出動幫忙找甜甜,十年的陪伴,不希望這是牠的最後一張照片!這世界有好人有壞人,但還是抱著希望,希望明天有好消息……」
雙魚小姊姊一夜掛在網上搜尋:「這是我家的狗,我真的好難過~就差這麼一點點的時間,就被別人帶走了~明明聽到帶的人就在家的對面附近,卻偏偏找不到,希望明天有好消息~」
只差一點點,應該是世界上最喪氣的折磨了吧?
這一夜,大家只能在社群網頁上奮力集氣。
有人採取「哀兵」政策:「可愛狗的遺失路段,中豐路南勢二段,平南國中和南勢國小間的土地公廟附近。有人看到嗎???救命啊!幫幫忙……」
「這隻看起來很可愛的小狗,其實很老了。請看到的人轉告領走這隻狗的愛心人士,牠真的很老了,很難適應另一個家,另一種家庭生活。 請可憐可憐這隻老老的小狗,讓牠回家,家裡有哭泣的媽媽姐姐,還有更多更多愛牠的人……」
有人採取有效行動:「難過,要化成力量!!!最近一定要多在外面繞繞,甜甜需要出來尿尿。還有,說不定牠會想家,偷偷飛奔回來。」
有人一邊溫柔喊話一邊暗藏恐嚇:「這是舅舅家的狗狗,差一點就可以跟主人回家,可是還是被別人抱走了。有平鎮金星里跟平南里的朋友可以幫忙注意嗎? 聽說是被那附近的人帶走了……這隻狗狗很乾淨、很可愛,可是也很老很老了,從很小很小就被結紮了,所以如果要利用她生小狗狗賣也沒辦法,而且,她太老了,身體不好,常常一直吐,以前在家總讓舅舅、舅媽很擔心,如果只是好玩,如果沒辦法好好照顧她,請讓她可以回家,她不只是一隻寵物,是我們的家人。期盼有人看到,請通報一聲。」
還有人直接爆走怒吼:「哪個雞巴人把我們家愛狗給幹走...你他媽的有沒有良心阿....」
這一段,沒有說好話,應該「消音」。但是,年輕人熱血耍狠,頗有幾分真情,很適合做為「溫柔勸說」的反面教材,所以「有限度開放」,幸好,熱血男兒很快懺悔,並且換了種「溫良恭儉讓」的語氣:「= =....喔,拍謝~有點氣!平鎮市平南里金星里附近的朋友,請幫忙多留意一下 ~!! 聽說是附近的人去檳榔攤領走的……」
徹夜不能成眠的雙魚小姐姐又更正:「那家不是檳榔攤,是修改店。」
不太會打字的小軒軒,不能在電腦網絡裡和大家聯繫起來,只能一直哭,一直哭。大家從甜甜失蹤後都吃不下,但是,軒軒的難過搶了「第一名」,直到睡前還說:「我可能會作惡夢,夢到甜甜姑姑再也回不來了……」
一干兵荒馬亂「拯救失蹤兵團」,還要分心給小小孩「惜惜」。
這一夜,忽然深深感受到,以前,總覺得甜甜是「物」,是那愛狗成癡的大姊姊的「嫁妝」;直到愛可能沒有了,才理解甜甜是「人」,大家都擔心,她在陌生人家裡,一整夜憂懼害怕,怎麼可能睡得著?
3. 甜甜的滋味
睡不安穩的兩個姊姊,凌晨五點就騎著摩托車,放慢車速,在附近繞啊繞地,繞到七點多即將上班前回到家,才發現老爸的摩托車也不見了。那一條又一條大街小巷,都化成渺渺茫茫的汪洋,他們慢慢壓出來的車輪印漬,全都成為「大海撈針」的癡心惘然。
甜甜媽媽連著三餐沒吃了,剛起身,就坐在甜甜失蹤的「修改店」對面的土地公廟,隔著馬路, 遙遙張望著彷彿是「最遙遠的距離」那端,不知道甚麼時候會出現的「帶走甜甜的客人」。
總算,「目標」出現。原來,這也是一個擔心沒人照顧小狗的愛狗人。甜甜爸爸跟著那人回到寬闊的三合院,甜甜一放出來,興奮地往爸爸身上撲,也許狗籠子久沒用了,半邊雪白的臉都變灰了,她急切地跟上跟下,一回到家,衝到飼料旁盡情「吃到飽」,等媽咪幫她洗好澡,立刻躺進「自己的窩」,安心地熟睡起來。
她不會說話。可是這短短的「卡通化畫面」,吃飯,洗澡,睡覺,讓人真切感受到她那吃不下、睡不著,又完全無計可施的一整夜,比還可以不斷抱著希望展開行動的我們,還要更折磨。
原來,在熟悉的人身邊,吃飯,洗澡,睡覺,是這麼幸福的事!
為甜甜拍了張回家了的照片。在所有的搜尋網頁,放進對大家的感謝:
「謝謝大家!!!熱心可愛的謝雨萌接管了迷路的甜甜;平鎮市金星里、平安里里長的熱情廣播;籌辦慈善表演半夜回來幫忙的陳品心;更重要的是,南勢黃昏市場南勢黃昏市場管理委員詹德塘,忙上忙下的協尋;還有『我是中壢人』的無敵平台;無數幫忙代轉搜尋啟事、代Po BBS的大小朋友們……,真的謝謝大家!!!
可憐的甜甜,在大家庭全力動員下,昨天找到半夜十一點多,今天一大早,癡情的狗爸爸(已經七十二歲了唷!)又騎著摩托車,在大街小巷繞啊繞的,從昨天晚上,大夥兒就吃不下飯,一直到下午三點多在路上堵到,總算,甜甜回家了!
急著到警察局、消防隊銷案的狗爸爸,看著甜甜一路發抖,一步都不肯離開主人,心疼又心惜。
甜甜剛洗好澡,似喜還驚地享受著『原來早已習慣,此時才覺得分外珍貴』的家。
晚上,有一場歡迎宴等著迎接甜甜。從七十幾歲的爸爸、六十幾歲的媽媽、四十幾歲的哥哥姐姐,三十幾歲的弟弟妹妹們,以及幼幼班的大小侄兒侄女,為甜甜姑姑流的眼淚,現在,都閃現歡愉的淚光。芬芳會回頭,大家都好開心啊!!!」
「甜甜回來了!!真好!!!真的謝謝大舅公、大舅婆及憶慈阿姨,含著眼淚陪我們吃了一餐飯。」一顆心掉得高高、高高的瑜,總算可以放下心來,她說得真有智慧:「大舅他們不會怪我們,可是,日後只要看到我們家那三個小女孩的臉,就會想起甜甜失蹤那天。」
大舅婆,就是甜甜媽媽。甜甜失蹤那天,請客宴席一結束,送走客人,她的眼淚啪搭啪搭地掉,同時表現出充滿喜感的心碎:「忍眼淚忍得好痛苦!我的演技不錯吧?」
正運用《柏拉圖對話錄》上課的小表姊,也引述蘇格拉底名言,慎重期勉:「甜甜回到甜甜的家,要記得喔!可以犯錯,但是不可以犯同樣的錯。下次,別亂跑了,讓大家好擔心、好緊張喔!!謝謝大家的幫忙!舅舅在家附近的路上遇到把甜甜帶回家的人,小孫子們的甜甜姑姑終於可以回家了!!!」
大姊姊下台一鞠躬前,充滿感謝:「謝謝一路幫我們尋找甜甜的大朋友 小朋友,謝謝我們熱情的鄰居們,黃昏市場代表,7-11, 寵物店,動物醫院,簡單生活餐廳,以及許多不認識的朋友們,對你們的感激無法形容, 能讓我們有了一個美好的結局,我們是幸運的,真的再次感謝大家!」
雙魚小姊姊為甜甜擬了感謝函:「我是昨天走失的甜甜,感謝大家的幫忙,我已經平安回到家了」
最重要的,要謝謝甜甜黑暗日裡的陽光,雨萌姊姊,這可是她生命中的大貴人啊!
雖然不認識謝雨萌,但是,我真的很感謝,世界上有這樣溫暖的人。甜甜身上那條簡單的紅色塑膠繩,就是她留下來最美的愛心印記,她怕甜甜又跑丟了。以前,我常常嫌甜甜歡迎我們的儀式,只有一下下,太敷衍了,沒有了她,才知道我們有多愛她!
最想最想替甜甜謝謝謝雨萌的是,甜甜真的很老了,可以回到她熟悉而且深愛著的家人身邊終老,就是她的幸福。是她的一點點溫暖,照亮了很多人的幸福。
4. 淡淡的日常
上班時接到電話,知道甜甜回家了,雙魚小姊姊不知道多開心呢!可是,她一進門,看到甜甜的第一句話居然是:「亂跑,亂跑!」
甜甜垂下頭,不知道是感性的「羞愧」還是理性的「懺悔」?
本來以為歡迎宴一定會端出甜甜最愛的「苦瓜排骨湯」這道菜色,甜甜媽咪大嚷:「不能再吃苦了!」
大姊姊耐心地撈出滿滿的排骨,剔掉骨頭,碎碎的剝開排骨肉,歡迎甜甜回家。
看著這整家人對甜甜「純真的付出」,那種藏在淡淡日常理的無邊涯溫暖,讓人很感動。
朋友到南勢請親戚協尋甜甜時,聽到這一大掛「協尋部隊」的故事,忍不住大嘆:「不就是一隻狗嗎?」
只有愛過狗的人才知道,「家人」失蹤,是甚麼樣的心情?
通知品心媽媽,甜甜找到了。她開心地說:「我懂,我懂!實在太幸運了,我所聽過的貓狗失蹤案件,很少找得回來的。」
甜甜失蹤時,雙魚小姐姐急著去抽籤。籤詩提醒大家,狗找不找得回來,端看大家的決心。
因為大家的深情投入,「甜甜驚魂記」,以喜劇收尾。我想起甜甜的兄弟多多,他好喜歡吃餅乾,抱著他,餵他吃餅乾,我們可以聊一整個下午,他都不哭不鬧,好乖啊!
最難忍受的記憶是,回想起他在中原大學附近失蹤時的那段混亂時光,無論如何追索,終究以悲劇收場。多多媽咪哭了又哭,很難再承受這種傷痛,從此後都沒辦法養狗了。
這一轉眼,近十年。
尋找多多時,大家的決心並沒有更少,只是沒有網路平台的媒合,少了幾分幸運。多多最後,還是沒有有找回來到,只能化身精靈傳說,在我的童話故事〈魁星樓的多多〉裡,永恆地活下來;甜甜卻因為「我是中壢人」這個了不起的守護平台,讓我們在最短的時間裡,發現她的身影。
找到甜甜當天,帶了禮物酬謝「我是中壢人」。堅持不收受任何饋謝的團長們,建議把禮物轉送給某個弱勢團體時,一直很想表示深深感謝的我,拿了張弱勢團體的名片,準備為「我是中壢人」的「義行」,寫一篇「感謝狀」,謙和的團長一聽,立刻收回名片,淡淡說:「不可以寫出這些團體名稱,這樣,等於是消費弱勢,藉以成就自己的美名。」
非常感動!我相信這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願意無酬守護著一點點夢想和光亮,這是人生的大信念。但是,在小地方多用一點心,不願意消費別人來增加自己的光環,這就得奠基自於難得的深情和細膩的體貼。
屬於「我是中壢人」的守護「管區」,確實是住在中壢的幸福。
堅決婉拒甜甜姊姊酬謝的雨萌,簡直像小天使般,為甜甜的驚魂記,揮出仙女棒的希望亮彩。
特別到「中信房屋」,探訪雨萌姊姊。這個超級喜歡狗狗的天蠍姑娘,收養了一隻別人嫌太調皮的白柴,名字就叫做「萌萌」,甜甜很喜歡吃水果,廠長很開心地想像著,大萌萌和小萌萌,野可以一起分享著甜甜的蘋果,一直平平安安享有著相互陪伴的安定和溫暖。
雨萌在尋找甜甜的網頁寫下最後一則留言:「甜甜姑姑,謝謝你!只要甜甜能夠平安回到溫暖的窩,我就覺得很開心了!!大熱天還讓你跑一趟~~真的辛苦你了捏~~^^!謝謝喔~~!」
我想起放在創作坊扇面櫃檯的那一盒「謝雨萌」的名片,彷彿透過創作坊出出入入的人群,可以把不只是守護甜甜的,更多甜甜蜜蜜的愛心和深情,和更多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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