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小姐說得對，他真是自找苦吃。如果沒有這棟房子，他根本留不住永祈。
一團一團的衛生紙被扔進垃圾筒，一轉眼整包都沒了，他的淚還是沒乾，還打算去廚房拿另一包時，永祈的聲音冷冷飄來。
「李紫綺，妳不要再哭了。妳哭起來不好看。」
好幾次他感到溫柔的永祈已經死了。好幾次他都想說出自己是方子恆，哪怕就此死了算了。
作為子恆他不知道的是，永祈只對自己喜歡的人溫柔。從國中到高中，對於那些想要進攻他的女孩，永祈一直是不假辭色。
就像是李紫綺現在的待遇。
方子恆做什麼都是好的，李紫綺做什麼都惹他嫌惡。
「那你就不要盯著我看。」
客廳沒衛生紙，子恆索性站起身走去廚房，在飯廳拉了張椅子坐下，繼續默默浪費著衛生紙。
不知道過了多久，永祈走到了餐桌旁，也抽一張衛生紙，但他臉上並沒有淚。
「……妳用衛生紙的方式，和他一模一樣。」永祈在他身邊坐下，靜靜地示範，「無論要擦什麼，都對折再對折。」
「你不要在這裡和我聊這件事。」子恆無力地說。
「妳們很多小習慣都像，待在妳旁邊我會發瘋。」永祈一抿唇，「……我們分手吧，李紫綺。」
「好，我們分手。我受不了了。」他放棄手上的衛生紙，「我受不了……我怎麼做你都感受不到，我不知道還能怎麼辦。」
「對不起。」永祈低聲說，他轉身離開飯廳，客廳裡傳來他穿外套、收拾的聲音，之後是大門的關閉聲。
子恆趴在餐桌上，他恨自己，恨這副身體，才三個月，所有的方法的用盡了，他真的撐不住了。
把臉埋在臂彎裡，他啜泣聲中帶著強笑的氣音：「永祈，我是子恆。」
對著寂靜得令人鼻酸的空氣，一遍又一遍地說著心底的秘密。
「我起死回生，為了見你。」
大理石餐桌冰鎮得臉上的淚都涼了。
「可是我辦不到，我被困住了，困在李紫綺的身體裡。」
日光一吋一吋地斜倚進來，他很快地站起身，走到浴室。拿起以前還是方子恆時所用的剃刀，輕巧地划過左腕，重重壓下。
刀尖所及之處並不感到痛。
他扭開水龍頭，在浴缸裡放著滿滿的水。
滴血的左腕就擱在浴缸旁，他拿起手機，按了幾個字發訊息給永祈。
「我永遠愛你。子恆。 」
發訊後他關掉了手機，左腕浸入溫熱的水中。
猛然綻開的血花像是他遲來的愛情，腥甜馥郁，鮮艷奪目。
好溫暖的水，暖洋洋的真舒服，他把臉也浸了下去，想要洗去自己的眼妝，變回那個脂粉未施的方子恆。
──巫小姐一定很高興。她等我好久了。
白色的空間又出現在眼前。
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床單，一切都那麼熟悉。
「你說中了，我傷痕累累回來了。你一定很高興。」他累極了，甚至沒有扭頭去看站在床邊的巫小姐是何種表情。
「我為什麼要高興？」
這個聲音令子恆一扭頭，看見了臉色煞白的永祈，以及他身後查房的護士。
這裡真是醫院？自己沒死？
「李紫綺，妳真的是瘋子。」
「……」
「妳以為自殺我就會留在妳身邊？我沒那麼賤。」
割腕時沒什麼感覺，躺在這裡聽永祈說幾句話卻比刀割了還痛。
他輕啟唇齒，淡淡笑了：「我也沒那麼賤，不會靠這種手段留你。你走吧，以後我怎麼死也不關你的事。」
「妳還要再自殺？」永祈的聲音聽起來咬牙切齒。
「不關你的事。」
子恆真的不想再爭辯，也不想再看到他生氣的臉，抬起還能動的右手，拿了枕頭遮在自己臉上。
枕頭真是好東西，又軟又吸淚。拜託了，把悲傷也一起吸走。
「妳現在是怎樣？別玩了！」
永祈發火地搶過枕頭扔在地上，他的臉色變得比剛才更白，子恆只看一眼就大概猜到他聯想到什麼。自己當初就是被靠枕悶死的。
枕頭被搶走後，他索性坐起身，憋笑憋得全身顫抖，淚像是樹葉上被抖落的露珠，簌簌掉下。
你一直心疼的子恆，就躺在你面前。永祈。
隔壁床的婆婆瞠目結舌地看著他們，又像是不忍，夾雜著台語口音勸：「噯呦，小妹妹，情侶吵架常常花生，過幾天就沒素，你不要哭。」
「我沒那個命……他不是我男朋友。」子恆用手去抹眼淚，忘記了左手受傷的痛。
永祈默默把枕頭撿起來放在一邊，走去外面向護士討了另外一個乾淨的，走回病房時，發現李紫綺又不見了。
剛才的對話讓他緊張起來，才幾秒人怎麼可能消失，他下意識先看玻璃窗，發現沒有打開的跡象，連忙再去看隔壁床的老婆婆，問：「婆婆，床上的女生──」
「你女朋友去廁所了。不素偶要說你，男森厚，對女孩子好一點啦，漂漂亮亮一個女森為了你搞成這樣……婆婆看了都心疼。」
廁所裡傳來嘩啦啦的水聲，聽到水聲永祈又繃緊神經，他完全忘不了他收到訊息折回去方宅，發現李紫綺浸在血水裡的事。
一個箭步衝到廁所門前，抬起手急促地敲了幾下。
回應他的還是只有水聲。
這時候也不管什麼男女有別，永祈一腳踹開了廁所門，果然看到李紫綺蹲在蓄滿水的浴缸旁邊哭。
「妳幹嘛！」他發狂地抓起她，幸好手上的紗布沒拆，「妳覺得這樣很好玩是不是？」
李紫綺被扯起來時候，又有一行眼淚流到耳窩裡，被她故作隨意地用手抹掉。
永祈真的覺得自己要崩潰了，他到底為什麼要招惹這個李紫綺，還把人家害成這樣？
「妳真傻。李紫綺，妳真傻。」
我就傻。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了。
「我收回我的話。」
子恆沒問是哪句，他心如死灰完全不在乎永祈到底是收哪句放哪句。
「我們繼續交往吧，李紫綺。」
「不需要……」他無力地笑了，「你不是要我放過你？我已經放棄了，永祈。」
這是他第一次喊他永祈，聲音裡的溫柔絕望，把這聲「永祈」剪得支離破碎。
「送妳來急診室，聽到醫生說妳得救的時候……有一瞬間，我覺得是子恆救妳的。他不希望再有人死在那間房子裡。」
永祈拉過他纏著紗布的手：「我可以繼續和妳交往……我可以把妳當成，子恆託付給我的使命。李紫綺。」
「我要的是愛情，不是施捨。」子恆苦笑，「你還不明白，黃永祈。我要你懂得我。」
永祈看著他，深嘆一口氣，俯身在他頰上吻了一下。
這個吻太苦太澀，有那麼多的勉為其難，像是硫酸一樣腐蝕著子恆。
「我知道，這是唯一我不能保證的東西。但我盡力。妳只要答應我，不要再自殺。」
子恆看著他，沒來由想起從書上看過一句話：『愛讓每個人都高貴』，他覺得那書騙人。
愛，讓每個人都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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