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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斷章取藝》中，亞蘭．布拉德勒(編舞)延續了他在近期作品中持續探索的身體語彙，呈現了無意識、無邏輯、無法控制的肢體動作。動作元素包括了運動障礙與肌張力障礙的症狀，也就是一連串的痙攣、抽搐、顫抖。有扭嘴、牙齒打顫、吐舌頭、眨眼睛、皺眉、做鬼臉、好似彈鋼琴的手指動作.....。有個醫學名詞叫做舞蹈症，意指神經系統退化而出現不自主不協調舞動的症狀......。布拉德勒在1995年作品《分擔悲哀》，便是從妥瑞症患者(註)的聲音和肢體抽搐中獲得靈感。」
以上文字，擷取自比利時當代舞團作品《斷章取"藝"：獻給碧娜》的節目單文字。

認識我的朋友都知道我這幾年很愛看舞蹈表演。
令我著迷地是肢體、肌肉線條、延展、柔軟、舞者看似不協調卻又極度協調的動作。
上週六晚，獨自去國家劇院看比利時當代舞團的作品《斷章取"藝"：獻給碧娜》，從開演到結束，約90分鐘，我的眼睛沒離開過舞台分秒。
好美的作品，舞者的身體線條怎麼可以美成這副德行？即使是抽搐、詭異的抖動，都有著難以言喻的純粹美感，尤其當我看到兩名舞者相互拖拉著對方，既是依賴、也是扶持，我不禁熱淚盈眶，碧娜．鮑許的舞蹈，在另外一個國度的舞者身上重生，發光，發亮。

《斷章取"藝"：獻給碧娜》中場有一大段歡愉表演，舞者們輪流吟唱著一句又一句流行音樂。
從《Single Lady》到《Barbie Girl》，配上舞者不斷改變的舞蹈風格、還有男舞者故意將肚皮撐大，模擬孕婦懷孕的狀態，逗地全場觀眾哈哈大笑，就在表演即將結束之際，一名舞者站舞群中間，低聲講出：「我，好寂寞。」
他的話語才出，觀眾席上又是一陣笑聲；可不知為何，一股哀傷，襲上心頭。
這段熱鬧的舞蹈結束後，舞群們用海灘巾包裹身軀，他們一個個躺臥在台上，蜷伏著，宛如嬰孩。
紅色的海灘巾，是子宮，他們，就要誕生。
誕生，該是喜悅；該是美好。
可是孩子一生出來，臉上的表情卻是醜陋，歪嘴斜眼；掙扎著想要爬起，卻礙於無法控制的軀殼，屢次跌倒。
我心想：「這是不是消費妥瑞症患者？將患者的痛苦變成舞蹈動作，賺取觀眾奇異的眼光？」
呵，我過慮了。
兩兩一對的舞者彼此共舞著，喊著寂寞的舞者，拿著麥克風架，搖晃走到舞台前方；他身後的舞群們動作漸息，再次用海灘巾包裹身軀，輕輕搖晃。
孤單的舞者，丟棄拐杖(麥克風架)，拾起海灘巾，裹身。
面對著現場觀眾，他問：「可否舉起你們的右手？」
現場觀眾照做，他又說：「有人，願意和我共舞嗎？」
觀眾席發出笑聲，大家趕緊將手放下，舞台上，播放Jimmy Scott演唱的《Nothing Compares 2U》；他，站在舞台中央，等待著，和他共舞的人。
啊！好龐大、好龐大的寂寞蔓延。
舞者僅僅藉由幾句話語，便將身障患者遭受歧異眼光、不被接受、畏懼孤單的困境給表達出來。
Jimmy Scott的歌聲仍在劇院內迴盪著、迴盪著；忽然，一名女孩跑上舞台，給了這位孤單舞者一個擁抱，他們在台上安靜地慢舞著。
這是刻意安排好的橋段嗎？在這名女孩現身舞台後，更多觀眾受到鼓勵，紛紛上台跟不同的舞者擁抱。(連我身旁不遠處的女孩都奔上台了！)
他們(患者)有時候，只想要跟人共舞一曲，只想有那麼一次、短暫地，身體接觸。
從孤單、寂寞到擁抱、接受。你，不孤單。
一部舞劇可以擁有如何強大的情感力道？
坐在觀眾席上目睹這一幕的我，可是花了很大力氣才控制眼淚不要落下，可坐在我兩側的陌生女子，老早哭得梨花帶淚。
《斷章取"藝"：獻給碧娜》在情感豐沛的情緒中劃下句點，全場觀眾響起熱烈掌聲，一陣又一陣，不停歇。
要問我，剛剛演出的情感交流是真是假，我會說，是真的。
因為不只是周遭的觀眾全被感動地落淚，連舞台上幾名舞者，全都哭紅了眼。
每次觀賞表演，我都在追尋「真實」的一刻，這個夜晚，我在比利時當代舞團的表演中，找到了這難得的神奇時刻。
台上舞者和台下觀眾，打破隔閡彼此的界限(語言、國度、距離)，共同經歷一場心靈感動的交流。



步出劇院，情緒仍難平復。
紀念堂廣場燈火通明，名為「光的盛宴」光雕展正在展出，我走上制高點，吹著夜風，看著往來遊客和襯著黑夜的燦爛建築。
心想，觀賞舞劇真的很傷荷包，且並非所有表演都能為我帶來感動；可是看到如《斷章取"藝"：獻給碧娜》般的作品，我都深覺慶幸，慶幸自己身在現場、看到如此動人的演出。
令人難忘的演出；令人難忘的夜晚，真心感謝比利時當代舞團的表演/創作者，你/妳不認識我，但是我謝謝你/妳。(好像在拍公益廣告，哈！)

最後，來聽聽Jimmy Scott演唱的「Nothing compares to you」吧！

註：妥瑞氏症是一種遺傳性的神經運動疾病。在美國約有10-20萬人罹患此疾病。大約有1百萬名美國人可能有非常輕微的妥瑞氏症症狀。妥瑞氏症患者的身體會出現不自主的、重複性的動作，稱為抽筋（tics）。抽筋不會一直出現，但可能會因疲勞或壓力而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