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法務
小雅在事務所,過得非常充實學習生活。剛開始吳律師先交給她的案件是一些如支付命令、本票裁定等簡單的非訟案件。小雅靠著許美麗留給的訴狀例稿,依樣畫葫蘆,倒是很快就寫得很順,再也不用勞煩吳律師幫她修改了。吳律師後來開始交給他一些案情較簡單的刑事告訴狀、民事起訴狀、刑事答辯狀等撰狀案件,琢磨了一個月,小雅很快就已經寫得有模有樣,頗有律師專業水準了。漸漸寫訴狀這件事,小雅已經十拿九穩,難不倒她了。
律師助理另一項重要工作是跑法院。遞狀、幫律師閱卷和律師衝庭擔任複代理。有時吳律師會突然從法院打電話回來,要小雅把某項重要證物或資料,以飛毛腿跑百米速度,立刻送到某法庭給他。這些外人看來像是打雜的工作,小雅卻覺得滋味無窮。踏踏實實完成當事人交付,親眼看到當事人要回他的錢,或官司平反,無罪開釋。小雅覺得這些都比起以前在學校空談法律,比較甲說、乙說和丙說和世界各國立法例,要踏實得多。因此小雅是越做越覺得法律好好呦!真的可以很實際地幫到需要的人啊!
惟一讓小雅感到困擾應該是「神聖法院」吧!
小雅到律師事務所上班的第二個禮拜,吳律師就要她去法院閱卷室幫他閱卷。
吳律師問:「許小姐有帶你去閱卷室看過嗎?」
小雅答:「有,她有帶我去看過,還跟我大概解說了一下閱卷流程。」
吳律師說:「好!我剛接到法院通知一件瀆職的刑案要閱卷,這個案子剛起訴,還沒有閱過卷。你要把卷宗裡面所有的檢警筆錄和證物全部印回來。瀆職案我們的卷宗在這,你先看一下我們手上的資料,再去閱。要多帶點零用金去,這個案子資料很多啊!」
小雅聽完答應,照著吳律師指示先看自己事務所卷宗,就帶了錢到法院閱卷室報到。這個法院閱卷室,小小一間,卻擠滿了人。小雅好不容易才穿過人堆,鑽了進去,找到負責的職員。
小雅很客氣禮貌向為首那位職員問說:「不好意思!我是吳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助理,我們律師要我來閱刑庭《天股》的卷。」
為首那位外省姥姥型的職員兇巴巴地衝著小雅吼了一聲:「你哪位?」
小雅對她毫不客氣態度,感到十分措愕且不知所措,愣在當場發呆。
旁邊一個年輕小姐見狀,笑嘻嘻跳出來為小雅解圍說:「親愛的童阿姨啊!她剛才有說她是吳律師事務所的小姐,要來閱刑庭《天股》的卷啊。」
外省姥姥仍是冷言冷語地說著:「人那麼多,又那麼吵!說的話像蚊子叫一樣,我哪聽得見啊!《天股》的卷,喂,阿慈!你看一下《天股》的卷來了嗎?」
這個叫阿慈的小姐,大概是這位恰北北外省姥姥的手下。阿慈打了通電話給《天股》書記官,放下電話後向外省姥姥報告:「卷還在《天股》,還沒送來。」
外省姥姥怒氣衝衝轉向小雅說:「卷還沒來!催什麼催!到外面等!」不容分說,要把小雅趕出門外。
小雅搞不清楚外省姥姥是要她到閱卷室門外等候通知,還以為外省姥姥要她回去。但是老闆交待今天一定要閱到卷,小雅哪能就此空手離開呢?於是小雅沒移動半步,提高聲音對著外省姥姥追問道:「請問什麼時候可以等到?老闆交待今天一定要閱到卷呢!」
外省姥姥覺得權威受到冒犯,更提高聲音對小雅吼道:「叫你出去就出去!囉唆什麼!又不是不給你閱。」
小雅正要再追問,這時剛剛幫小雅解圍那位小姐暗暗拍了拍小雅的肩,小聲跟小雅說:「你先出去外面等,等一下卷送來她就會叫你進來啦!」小雅這才退到門外等候。
閱卷是訴訟程序中,極重要的一項工作。律師閱卷的重要性可以比喻成兩軍交戰,我方被賦予機會可以窺看對方武器為何?掌握對方火力資訊,將有助於我方進一步攻擊或防守。法院在訴訟程序中,居於類似球賽裡裁判立場,對於當事人兩造交戰的重要資料---「卷宗」,他有必要妥為保管。也有義務充分應一造請求,提示另一造所提出攻擊或防禦之卷證。這就是法律上講的:兩造對立平等的訴訟制度。因之,律師打官司,閱卷就成了少不掉的一項重要工作。
這間法院閱卷室小小的,但等著看卷的人卻很多,卻只有一台早該退休的影印機,所以不時出現卡紙和罷工狀態。每個人要印的卷都是厚厚一大本。單靠這台古董影印機速度,根本無法消化這麼多閱卷者需求。因此負責管的職員忙得滿頭大汗,滿肚子火;急著拿到資料的人,也是等到一肚子怨氣。這樣雞生蛋,蛋生雞,問題永遠沒有解決,因此急著閱卷的當事人和閱卷室管理職員不斷擦出戰火,也就不足為奇了。
小雅已經在閱卷室門外足足等了一個鐘頭,《天股》的卷才像老牛車爬坡那樣慢吞吞送來閱卷室。外省姥姥終於「恩准」小雅進去閱卷室看卷,小雅馬上把要影印的部分,作了標記,接下去是在閱卷室排隊等影印機複印。好不容易又等了一個小時,才輪到小雅,為了印卷證,小雅又花了好幾個鐘頭。這一天,小雅足足花了半天才完成閱卷工作。
小雅回到辦公室,剛好看到小蓮子趁她家老闆和吳律師都不在來串門子。小蓮子見到小雅一臉倦容,覺得很稀奇地問道:「怎麼啦?」
小雅把剛才在閱卷室碰到兇婆子和花了半天才閱完卷的事,和小蓮子說了一遍。
不料小蓮子不但沒同情小雅,反而是笑瞇瞇地說著:「你說的閱卷室兇婆子就是無人不知,綽號《天山童佬》的童阿姨啊!」
小雅道:「你認識她啊?」
小蓮子說:「像我們幹小法務的,天天得往法院跑。跑法院就像跑自家「竈腳」(閩南語)一樣,怎麼可以不認識《法院的土地公和土地婆們》啊!」
小雅問道:「《法院的土地公和土地婆們》?那是什麼東西啊?」
小蓮子說:「哎啊!你這笨蛋!難怪你要印上半天才能把卷印回來,還沒事討了一頓罵勒!」小蓮子頭抬得高高的,看了看呆在那裡的小雅,十分得意地繼續說:「也難怪你會不知道!你們吳律師不像我老闆是法官退下來當律師的,所以這些他比較不懂啦,自然也沒辦法教你了。當初你們家美麗也還不是全靠我。《法院的土地公和土地婆》就是指法院院長、法官及檢察官以外的基層職員們,包括收發人員、書記官、錄事、執達員、通譯、法警及其他職員。人說小鬼難纏,別看這些人位置不高,他們小小的給你方便一下,可以省你多少力氣啊。我們家律師每年歲末年終時,就會送個貼心小禮物,或者是送點吃的水果餅乾去他們辦公室,祭拜一下土地公和土地婆,敦親睦鄰一下。所以我每次去法院洽公啊!只要說我是呂律師事務所法務,以後要做什麼事都嘛很方便的勒!」
小雅道:「送東西去?那不是賄賂嗎?」
小蓮子道:「你怎麼跟你們吳律師一樣死板板的!又不是送錢或是送貴重物品。不過是人情世故,年節送個禮品嘛!」
小雅道:「我還是覺得怪怪的!」
小蓮子解釋說:「當土地公和土地婆其實很苦悶的,他們在法院職位最低,有的院長還規定他們在院裡遇到院長、法官、檢察官等『官字輩』還要像小學生對老師那樣敬禮呢!成天上班嘛要被法官、檢察官吆喝過來,吆喝過去,盡做一些像收發公文、整理卷宗、打字等等單調無聊事情,簡直就是被耍著玩的。他們在工作上的苦悶和怨氣,就只能出在對他們無害的當事人和律師身上。我們律師這樣做,一方面是出自關心,另一方面也是出於自保啊!」
小雅道:「啊!可是公務員不就是公僕嗎?」
小蓮子說:「你才剛從學校出來,很多事情都太理想化了。現實就是這樣啊!」
小雅問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去送東西囉?」
小蓮子說:「那也不一定啦!我們呂律師是因為他是從法院法官退下來轉任律師的,所以和法院裡頭的人,有一定交情。年節送朋友和舊屬一份小禮,也不能說是犯法吧!你啊只要對他們嘴巴甜一點,以同理心對待他們,這樣他們就會被你軟化的。」
小雅問:「包括那個難搞的《天山童佬》?」
小蓮子說:「當然!她只是嘴巴壞,喜歡欺負菜鳥。你多去幾次,等有比你更新的菜鳥出現時,哈哈,你的位置就會被取代了。」
小蓮子說到這,看了看錶,發現自己已經溜班太久了,於是匆匆告辭。同事美華出外採買東西剛回來,小雅也向美華問起律師向法院送禮物的看法。
美華說:「送啊!禮尚往來嘛!過年過節,我以前工作的老闆也一定送。我們這個地方的律師啊!大概除了我們吳律師很摳沒送外,哪個不送點小東西的啊!方便以後辦事嘛!」
小雅問:「你也和小蓮子一樣覺得我今天被刁難是因為我們吳律師沒送禮囉?」
美華說:「嗯!你碰到的問題,美麗以前也碰過!不過你和他們都熟以後,這些問題也就自然消失了!美麗也是這樣走過來的,別擔心!」
小雅這時候才明白,學會寫訴狀,其實是法務工作當中最簡單的。比寫訴狀更不簡單的,倒是學會入境問俗,融入法院特殊文化,從而摸索出一條因應應對進退生存之道。
「看來,我要學的,這才開始呢!」小雅喃喃自語地對自己這樣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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