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奇和樂敏會幸福吧?] 我問。
天躺在草地上﹐眼里是滿天繁星的倒影﹐[希望會吧。]
現在的時間是凌晨一點半﹐我沒有舒服地躺在床上會周公﹐反而和這個大男生一起在山頂上看星星。
我茫然﹐為什麼是希望﹐而不是一定?
[我們已經不是還相信童話的年齡了﹐不是嗎?] 他把雙手枕在腦後﹐有感而發﹐[王子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是不會發生在現實生活中的﹐妳清楚﹐我也明白﹐那是童話。]
剛剛在店里送走阿奇和樂敏﹐他們的甜蜜模樣依稀還在眼前﹐那畫面卻硬生生被天說的話給扭曲。
[我知道。] 我悻悻然地說﹐想起了我那離異的父母。
[別生氣﹐我只是有話直說嘛﹐] 天笑了﹐拍拍我的頭﹐[在一起不是兩個人的事﹐還要面對很多考驗的。]
我無語﹐只能點頭。
[有時候﹐感情的事真的很講究緣份的﹐如果注定了有緣無份﹐那麼多努力都沒用。就算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也會不歡而散的。]
我訝異地望著他﹐沒想到他會有這麼悲觀的念頭﹐[你怎麼了?]
[沒有啦﹐] 他坐起身﹐曲起雙腳﹐[只是最近想通了一些事情﹐發現兩個人能否在一起﹐並不單止是相愛與否所能決定的。]
我看著他﹐似懂非懂﹐他一定是遇到什麼煩心的事了。然而我還來不及說些什麼﹐他就轉移了話題。
[話說回來﹐阿森最近似乎怪怪的﹐妳知道怎麼回事嗎?]
[好像和女朋友鬧意見吧。] 我聳聳肩﹐[今天是情人節﹐他都不陪女朋友過﹐換作是我啊﹐早就鬧家庭革命了。]
天聽完﹐皺起了眉頭﹐[那就糟了。]
糟了?
隔天﹐我一到店里就試探阿森。
他如往常一樣工作著﹐卻少了平日的風趣﹐多了點嚴肅。他來回抹著吧台﹐而我在吧台里蹲著﹐把冰箱里的飲料填滿﹐不時抬頭看看阿森。
偶爾他察覺我的異狀﹐會停下手邊的工作看著我﹐而我賠笑兩聲﹐又假裝忙碌地繼續把冰箱填滿。
[小書﹐] 許久﹐他終於出聲喊我的名字。
我抬起頭﹐正想心虛地問他干嘛的時候﹐才發現他彎著腰俯下身﹐而他的臉﹐距離我不到五公分! [嗚哇!] 我嚇了好大一跳﹐一時失去平衡﹐整個人往後摔倒﹐一屁股上坐在地上。
[哇哈哈﹐這就是妳剛剛一直偷看我的懲罰。] 他雙手叉腰﹐站直身子。
[沒事吧?] 天的聲音從鋼琴那傳來。
我忿忿地站起來﹐看見天擦拭鋼琴的動作停了下來﹐望著我們所在的方向。
[沒事﹐死阿森嚇了我一跳﹐] 我拍拍跌疼的屁股﹐沒好氣地說。
[誰叫妳偷看我。怎麼? 愛上我了?] 阿森開著玩笑。
[愛你的大頭。] 我關了冰箱門﹐往廚房走去。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好心被雷親﹐莫名其妙! 一邊踱進廚房﹐我一邊小聲碎碎念著。
皇上見我閑著﹐於是吩咐我洗菜。外面傳來一陣悅耳的鋼琴聲﹐仔細一聽﹐是天又在彈那首無名的歌。自從他不學大提琴之後﹐就跟我們一樣提早來店裡作準備工作。如果他的工作完成了﹐他就會坐在鋼琴前﹐彈起這首歌曲。
扭開水龍頭﹐任水柱沖在一堆菜上頭。
我拿起一片菜葉﹐籍著外面透進來的金黃陽光看著﹐水滴晶瑩地掛在菜葉上面﹐點綴著菜葉的綠。稍稍傾斜﹐水滴就 [咚] 一聲﹐掉進漸漸盈滿的水里。
我發現﹐該走的始終都留不住﹐不變的定律。
當晚﹐阿森如同往常一般地搞笑﹐可是我和天都明顯感覺到﹐有些什麼不對勁。
第一個疑點﹐就是阿森居然碰酒。雖然阿森為人吊兒郎當的﹐但滴酒不沾是他的原則。
第二個疑點﹐就是他在空閑的時候居然發起呆來。平時他一有空就喜歡到處找人抬杠的﹐尤其愛跟小令鬥嘴﹐但是他居然發呆?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這樣說起來﹐還真的滿可疑的。] 仙雯點點頭。
我站在門邊﹐看著吧台里的阿森一口一口地喝著啤酒。可是我們又能做什麼呢? 他不把事情說出來﹐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就代表他不想讓我們替他擔心。那麼﹐我們是不是裝做什麼都不知道比較好呢?
[陪伴。] 仙雯突然這樣說﹐[而且﹐小令已經在做了。]
我看著站在吧台邊的小令﹐今晚的確沒有跟阿森斗嘴﹐也許正在擔心。可是﹐她看著阿森的眼神﹐似乎參雜了某些情緒﹐然而我看不懂。
後來﹐我才知道﹐那種情緒﹐叫做[心疼] 。
可能是星期一的關係﹐今晚客人不多﹐十點過後也一樣。阿森癱坐在吧台邊的沙發上﹐喝著啤酒﹐看著臺上唱歌的天陷入沉思。小令靠在他身後的牆壁﹐也靜默著。
我想﹐阿森還是需要一點關心的﹐就算他很倔強﹐還是有脆弱的時候。
於是我走向阿森。他的手機﹐卻在這時候響了。他看著手機﹐沒有任何動作﹐就是任它響著﹐一直響著。鈴聲是一首歌﹐旋律很熟悉﹐但我距離太遠聽不清楚。
鈴聲停止了。
他嘆口氣﹐正想收起手機﹐小令卻快速走到他身邊﹐一把搶過他捧在手裡的手機。阿森抬起頭﹐皺著眉頭盯著小令。
小令冷冷地看著他﹐雙方都沒有說話。半晌﹐手機再次響起。正值天的換歌時間﹐四周是安靜的﹐所以這次我聽清楚了。
那是張克帆的 [結局] 。
小令看看手機﹐再看看阿森。
[是男人﹐就不要逃避。] 說完﹐她接通了手機﹐遞給阿森。
[她要分手。]
阿森坐在山頂的草地上﹐垂著頭﹐把臉埋在曲起的雙腿膝蓋間。我和天對看一眼﹐雖說早預料到了﹐但聽阿森親口說出來還是不敢相信。
那個時候﹐阿森接起電話以後在我們大家面前跟他女友狠狠吵了一架。他情緒很不穩﹐小令建議把他帶來山頂﹐希望他會主動把心事說出來。
[我不接電話﹐就是不想聽見這句話。] 阿森不肯抬起頭﹐聲音悶悶的。小令的臉色瞬間刷白﹐我摟著她﹐安慰著她。[我沒有怪小令﹐的確﹐是男人﹐就不該逃避問題。但是我們相愛了六年﹐我知道她最近的冷淡代表什麼﹐我不想聽見這句話﹐所以我逃避。]
阿森抬頭﹐深深地看了小令一眼﹐然後仰起頭﹐滿天繁星﹐倒映了他的寂寞。
天捏捏阿森的肩﹐無聲安慰。冷風徐徐吹過﹐圍繞著我們﹐還有我們的沉默。
[難道﹐你就這樣放棄了嗎?]
我躊躇好久﹐決定問出這句話。看見天訝然的表情﹐我輕輕搖頭。別阻止我﹐一段真摯的愛情是不可以這麼輕易地被放棄的。就算只有一巴仙的可能性﹐也要爭取。
多少人想愛卻無法愛?
多少人為了那一時之氣﹐放棄了原本美好的感情?
他們怎麼可以﹐如此輕易放棄?
阿森沒有看我﹐拿出手機﹐按了幾個按鍵。[這是剛剛吵完架﹐她留的。]
我噤聲﹐剛剛往山頂的路上﹐阿森在天的車里不發一語﹐只是把手機放在耳邊﹐不知道在聽些什麼﹐原來﹐他在聽語音留言。
[森﹐是我。] 一把女聲通過手機的擴音器傳出來﹐在空曠的草地上顯得飄渺虛無﹐[這些話﹐不管你愛聽不愛聽﹐我卻不能不說。]
我瞪大雙眼﹐餘光中﹐小令關心的眼神從不曾離開阿森的身影。
[我們走了六年﹐那些日子我不曾忘記﹐也不會忘記。我以為﹐我們可以一直走下去﹐不離不棄。]
阿森的視線落在山下繁華的夜景中﹐可能﹐在懷念著什麼。
[可是我太高估了我自己﹐以為自己可以包容你一切的不體貼。另外﹐也太過於奢望﹐期盼你會為我改變。錯了﹐我錯得太離譜﹐太離譜。錯到甚至情人節﹐都無法讓你排除萬難陪我過。我浪費了六年﹐去愛一個只愛他自己的男人。]
此刻﹐我想起了﹐情人節的那個晚上。
[我可以有多少個六年? 這六年里﹐你為我做的﹐遠不及我為你做的。我等了六年﹐沒有承諾﹐一句都沒有。承諾不實際﹐可以說了不算數﹐但是你知道﹐一句不經意的承諾﹐可以是女人心安的理由。]
我看看小令﹐她紅了眼眶﹐而我也酸了鼻頭﹐因為電話里的女生也哽咽了。
我們都是女人﹐所以我們可以明白女人對承諾的渴望﹐以及得到承諾那當下的安全感。但我認為其實女人很傻﹐男人隨口說說的一句話﹐居然傻傻地相信著﹐說穿了﹐那不過就是一句善意的謊言而已。可能他轉個身﹐可以跟另一個女人說同樣的話。
然而女人啊﹐就是無可救藥的傻。
[森﹐我們到此為止吧。] 女生的語氣很平淡﹐聽在我耳里﹐卻無比心疼。因為想來﹐她已經默默演練這些話好久好久了。[我把你最重視的自由還你﹐也請你把愛人的權力還給我。]
顫抖藏在女生的字字句句中﹐沙啞著說出最後一句話﹐她掛斷了電話﹐也切斷了她與阿森之間六年的情感。
[我依然愛你﹐但是現在﹐我要學習該如何不去愛你﹐再見。]
阿森面無表情﹐失焦的眼神中﹐也許正重播著他和她之間的甜蜜。遺憾的是﹐那些甜蜜﹐將永遠不再重現。
我可以想象一個女孩﹐坐在窗臺邊﹐單手摀著臉﹐任窗外灑進來的綿綿月光照亮她另一邊的臉﹐也照亮了她像珍珠般落下的眼淚。她不會痛哭﹐因為在過去的不知道多少個夜裡﹐她已經那樣痛徹心扉地哭過了。
所以現在﹐她只能讓還沒流干的眼淚﹐靜靜靜靜地流淌。
這一刻﹐一向驕傲的阿森在我們面前﹐哭了。
他寬闊的背劇烈地抖動著﹐持續好久好久。而我們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在風漸漸轉涼的山頂上﹐與滿天繁星一起陪伴著他﹐難過著。
~有些事情﹐失去了就永遠不會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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