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家方圓不出公里，但凡叫得出名號的飲料店一家也不缺，茶飲、咖啡皆然。曾有段時間我認真考慮過要開咖啡館，真的，也找上連鎖商店談加盟，與家人做風險評估……，然而畢竟人到中年，思慮太多、膽子太小、手腳太慢，我還在「慎重了解」，好地點已圍起工事施工，掛上某某店即將在此據點開市云云的布條，而後聚市效應漫延開來而成戰國三、四、五分天下。每天來去看各店廝殺慘烈，只得安慰自己，拚不過年輕人，沒淌渾水是對的。
朋友概知我咖啡不拒，只要不過於酸澀都可接受，前幾口黑咖啡，可以，中段得加糖，後幾口得加奶；這哪算嗜咖啡?自詡內行者嘴角泛起鄙夷。我才不理哩，我喝咖啡是喝心情，明明就不愛犯得著硬要來杯Espresso?我可不虐待自己。
有一種特有的滋味教我至今不忘，那是街頭自動販賣機的咖啡。我說的不是鋁箔包、易開罐，當然更不是行動咖啡車研磨現煮的，而是早期的一款自動販賣機，投幣之後會掉出一個紙杯在取收區，而後注入滿杯熱呼呼甜香洋溢的咖啡。用「甜香」說它，因為味蕾的記憶真的是又甜又香，若要形容，可想像大約是兩包3合1泡成一杯的濃度。有得選擇口味嗎?我已模糊，印象中應該沒得選；只有熱的嗎?應該是的，起碼對我而言是的，因為我和他有一段冷冬日子的深夜兩、三點，總是瑟縮著從熱被窩抽離的身軀在街頭的販賣機旁先喝上幾口，才算是真正醒了，而後再開車直上高速公路南下。
那是七十年代我們創業不久，拜景氣與運氣之賜瞬見成績，在台中與高雄各有經銷商，當時年輕力氣十足，每個月總抽出一兩日南北奔走拜訪客戶，一來拉攏革命情感、鞏固地盤，二來加強行銷人員訓練、技術交流。為了趕在一日內往返，我們開著一輛1.6手排車在半夜從台北出發，下交流道前先在休息站洗把臉把半瞇的睡眼冷醒，然後一副精氣神十足地趕上高雄經銷商上午八時的早會；中午回程赴台中經銷商吃便當，一樣得扮出精神抖擻做榜樣，然後在六時下班時間前及時回到台北公司。是不是，早晨的那杯咖啡是不是太重要了！
沒有高鐵。冬季深夜，車輛還不多的北一高好安靜，只有車輪規律轉動的唰唰聲滲過窗縫傳入，車少路燈稀光害微，天上的星子亮晶晶；我們啜飲咖啡交談公司業務，談公事似乎了無風情，卻是一種實在不過的浪漫。一杯咖啡真有那麼神？其實是它營造的情境，讓人在小小空間中自在，因自在而坦誠，深夜咖啡陽光滿溢。
常有人說未必真的多愛喝咖啡，只是喜歡聞香及愛它衍生的氛圍，阿嬤還健在、母親身體還勇健時，我們祖孫三人常藉咖啡同飲遠距下午茶，沒有skype、沒有視訊，只有一支電話筒絮絮兩端再平常不過的生活閒話，我腦海自然浮現阿嬤和母親坐在客廳的畫面，她們端著一包3合1沖泡一大馬克杯的咖啡，茶几上擺滿我們姊妹買回家孝敬的各種餅乾零嘴，甚至我還能聽到她們評比這項或那項茶食比較好吃……我還確定儉省的阿嬤在喝完咖啡後，會要母親幫她再倒上半杯白開水，而後她晃動著杯子把內緣的咖啡色都洗下再飲個乾淨。
如果，真有一天我賣起咖啡，一定要讓上門的客人說故事，關於他們喝過的咖啡滋味。 [103/01/02 中華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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