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里霧小集 他里霧‧ 平埔語‧空闊的草原 霧的故鄉 ‧ 他里霧‧ 一個寫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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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從追索這樣的想望是自何時植入我腦裡，成為「等我有自己的家時」眾多待實踐的夢之一；或許是羨慕住日式宿舍的同學家有一棚紫藤，坐在榻榻米的書房即可望見庭院垂掛的紫色花串；或許是羨慕住鄉下的同學家有一牆艷得駭人的炮仗花；總覺得我家也該有攀爬滿屋頂的一棵什麼花，可是母親只肯種絲瓜。

絲瓜實用，絲瓜花也很漂亮啊。母親不理會我的吵閙。

絲瓜花一點也不浪漫。話題總在我嫌母親沒情趣中打住。

定居台北後，偶然在花市看到龍吐珠，心想，就是它了。明知日照不足仍執意讓它住在對著廚房的後院，固執的以異鄉人的種種情緒灌溉「植物與人一樣會適應環境」，既然我可以，龍吐珠也行。它被我養得雖不致夭折但不強壯，稀稀疏疏成就不了一院花牆，遠不及鄰居的花開得興旺。

    鄰居龍吐珠的主人是位老先生，和我隔著三户人家。早晨上班偶爾碰巧老先生在整理前院，大多時候我是越過他的背影瀏覽那些被梳理光鮮的花木的，看他拿著把剪刀，白髮貼著綠葉商量似的修修剪剪，那光景，我總不由得想起也喜愛撥弄花花草草的母親…‥。若是剛好與老先生打照面，就笑笑、點頭，但就是不曾刻意招呼或讚美他的花兒漂亮。與母親提起這位鄰居，她說「你們台北人就是這樣攏無相借問，我看妳連隔壁姓啥都不知影。」

我是不知道老先生姓啥，我也不知道何時我成了「你們台北人」了？無意辯駁。向來自居出外人的我比在地人更安於沉默。

待不經意瞄到老先生的龍吐珠攀爬得零亂且葉比花多時，卻記不起有多久沒見到穿著白棉衫褲的身影了？我開始以眼神關照，只要花兒有剪修，人也就回來了吧？

夏天過去了，花兒沒盼著主人。幾個冬日早晨經過，看著枯藤褐葉，心底空空的、莫名地微微發酸。

    初春，老先生家的院子明顯經過整理，龍吐珠也恢復生氣恰好趕上花季。攀爬在黑色鑄鐵圍欄和拱架上愈發襯得葉綠花白。燈籠花狀收口處展開五瓣瑰紅，花心頑皮地伸出幾鬚長鬍子頂著小花蕊，茂茂密密的爭相竄出欄干佈置成整面立體花牆；穿著黃色背心的業務員在大門掛上「售」字的壓克力看板，他站開距離似在欣賞庭園傑作。爾後幾日我出門上班總遶道而行，了然心中的落寞終會過去，在龍吐花季后……

突然想起老家那片荒蕪了的院子，我急切地鼓吹母親種一牆龍吐珠，雲林台地的日照足，一定很美麗，還有她以往極愛的玫瑰、茉莉，甚至絲瓜也可以。母親懨懨地說沒體力了、沒興趣了，我還是自顧自的說個沒完，母親反倒笑了，「妳這囝仔是怎麼了，長途電話專工番這項？」

囝仔？思及對鏡為一根兩根白髮和歲月計較，我也想笑，忽然又怕有些什麼事會來不及的要哭出來…‥

【2008/04/24 中華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