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馬《鳥籠》的詩技品析
華裔美籍著名詩人非馬,寫了一首佳作《鳥籠》,詩為“打開/鳥籠的/門/讓鳥飛/走/把自由/還給/鳥/籠”,詩人、詩評家們爭相剖析,評文贊語百千。我讀之,亦覺得詩之“嫩蕊”在向我“商量細細開”,情動之中,也採擷詩思一、二。
意象切割
吟誦《鳥籠》後,我被詩人的詩技所傾倒。全詩刪去最後一個“籠”字,可以說不讓讀者勞神費勁,亦不讓詩評者“欲掘還難”,詩礦之暴露無遺。惟有這個“籠”字,為詩曲意疊情,能讓讀者組接成新的“藝術空間”。詩人的這一“意象切割”實在讓人叫絕。他故意把“自由/還給/鳥”的完整意象切割分解,使其斷裂破碎,成為若干意象的碎片。詩中的自由可以“還給”“鳥”,可以還給“鳥籠”,可以還給“鳥籠”之外的若干類似的象徵体。而這些新的象徵体的碎片,再經過讀者的重新拼接、組合,還可以產生更新的感受。所有這些明朗的、朦朧的意象体,無不折射出詩人對世界對人生失去自由的難以言狀的心態。馬拉美說:“說破是破壞,暗示才是創造。”詩人的這種于“暗示”中獨辟蹊徑的創新構思和表達方法的確值得借鑒。
比附興諭
不論是“把自由/還給/鳥”,還是“把自由/還給/鳥/籠”,這個結局都是凄涼而悲哀的。“鳥”、“鳥籠”這些客觀的景物,依照詩人心靈的指令,可以讓讀者重新設擬,重新命題。試問,是誰禁錮了崇高自由的鳥?是誰成為扼殺自由又把“鳥籠”的自由扼殺的幕後者?是誰又一念誘引,打開鳥籠的門,放鳥飛去?所有這些都是潛台詞,置之于詩外,讓讀者去思考無人知曉的“心中隱匿的面容”,把詩緒更引向“眾裡尋它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說到這裡,我不得不為詩人採用的“比附興諭”的技法而說上幾句。“比附興諭”實質上也就是一種難度大一些的比興。表面上寫的是一回事,而內裡“諭”的是另一些事,常具有雙層意蘊,藏多重意境。與劉勰的“比顯而興隱”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們可以看出詩人只在詩中寫出一個動作:“打開/鳥籠的/門”,寫了一句內心的話:“把自由/還給/鳥/籠”,這些都是“比附”,是第一象限意境裡顯露的表層意蘊。而第二象限意境所“興諭”的真意屬于裡層意蘊,不是一下子能和盤托出的,這裡須曲徑通幽,而後再獲豁然開朗之境界。因為詩人在這個特定環境中創設的特殊心境,有他獨特詩緒的再現。詩人的感悟和体驗點燃了“鳥”、“鳥籠”的自然景觀,揭示了大自然中的一種現象和人類社會在一個又一個特定時期的不幸。而這些“諭”意隱藏在表象的深處,為讀者提供再度創作的空間。
反常合道
《鳥籠》中的“反常合道”亦運用得十分得体。詩人說:“把自由/還給/鳥/籠”,“鳥籠”真的獲得了“自由”麼?“鳥籠”表面上的“自由”,難以彌補曾束縛他人的自由而留下的心靈的創傷。“鳥籠”的靈魂和思考是不“自由”的,還可能潛藏于心底,關鳥設籠的人更是如此。雖說由于種種原因,讓他着意打開鳥籠的門,讓鳥飛走,可他畢竟是褻瀆過、污弄過自由的劊子手,難道沒有殘存心靈的懺悔和自諷?
詩人的“反常合道”的運用,為詩增色不少。詩中的象徵体由“自由”到“不自由”,由“不自由”到 “自由”,這種種反常的心態, 反常的言行舉止,在這種特定境況中,合乎情理邏輯。在 “反常”的造語中,表現出一種特殊的妙思痴情,異味奇趣,也實屬難得。“反常合道”,是對立的統一。因為“詩並不依樣畫葫蘆地描寫花園裡含葩怒放的玫瑰,卻捨棄它的粗俗的實体,僅僅取其芳芬馥郁的香味,奇詭變幻的色彩,用這些東西來做成一朵自己的玫瑰花,比實物的玫瑰花更好,更華美。”(別林斯基)。詩人運用“反常合道”的藝術手法,讓人從他反常的設想中見到詩中的妙思。我們不僅僅看到原形的鳥籠和鳥以及未謀面的關鳥設籠之人的“實物的玫瑰花”,而且看到幾個象徵体以外的“更好,更華美”的非“實物的玫瑰花”,也就是詩歌藝術的充滿哲理和詩味的“玫瑰花”。
非馬的《鳥籠》詩發表于1973年,爾後又在1989年、1995年寫了兩首有關鳥籠的詩、詩中的內涵發生了變化,但運用的藝術手法卻大同小異。“把自由/還給/天空”,“鳥籠/從此成了/天空”。照他自己的話說:“把鳥關鳥籠,涉及的絕不僅僅是鳥與鳥籠本身而已。”是啊,詩人是在一種又一種生活感受的誘引下,完成自己的一首又一首的同題詩的,詩中的“鳥與鳥籠”的含義相當豐富,“不僅僅是鳥與鳥籠本身而已”。詩人有此種獨到的感受,何況萬千有不同感受的讀者乎?
《鳥籠》的詩學价值极高,其思想的、美學的“繁枝”容易紛紛落于詩壇,而詩中潛在的內美和特性的“嫩蕊”還有很多,留到以後的日子,再與詩人、與《鳥籠》“商量”着,“細細開”吧!
1999年8月22日
原載: 國際漢語詩壇, 16期, 1999.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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