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哥哥……你真的,是小墩哥哥嗎!?」小晴哭了。看見小晴哭成個淚人兒,小墩反而開心的大笑著說:「小晴的眼淚是最珍貴了,怎麼可以隨便浪費呢?」小墩和以前一樣,摸摸小晴柔軟的頭髮,疼愛的說:「瞧,小晴的眼淚已經變成一顆又一顆的珍珠,掉進我的手心裡了呢!」
小晴忽然就忘記哭了,她好奇的往哥哥手心裡看去,真的耶,好多珍珠喔!那都是小晴的眼淚變成的啊!?再看仔細一點,每一顆珍珠裡面,好像都有一個忽而出現、忽而消失的笑臉,好像,就是帶小晴到哥哥身邊來的笑臉。
小墩看小晴盯著珍珠的神情那麼專心,不由得取笑小晴:「妳呀,真是一點兒都沒有長大,每次都是這樣」小墩寵溺的又再揉揉小晴頭髮,繼續說:「老是一股腦兒的專心,然後就忘記了身邊還有其他的人。」
他細心地拿起其中一顆最大顆的珍珠,小心翼翼放進小晴的手裡,說:「來,這是給小晴的禮物」小墩兩隻眼睛定定的看著小晴,表情很複雜,他告訴小晴:「以後就由這顆珍珠代替哥哥,為小晴找到幸福囉。」小晴不明白,為什麼哥哥要這樣看著自己?哥哥為什麼要說這麼奇怪的話?他現在不是已經待在小晴身邊,和小晴在一起了嗎?
「走吧,我帶妳去參觀哥哥住的石頭屋!」還來不及反應,小晴就被哥哥拉著往湖裡游去。
哇!眼前的一切,好像是被柔軟的水晶玻璃緊緊包裹住那樣,顯得透明、飽滿,整座湖裡都是大大小小、各種顏色的魚兒,牠們正在悠閒的游泳。蝦子跟螃蟹也循著湖底的沙,一下子跳,一下子又像是在找東西,鑽哪鑽的,樣子很忙碌。還有還有,隨著湖水擺動、姿態十分優雅的水草,好像是正在無聲的唱歌、跳舞呢。
整個世界看起來非常熱鬧,但卻又是靜悄悄的,除了小晴和哥哥游動身體時所發出的划水聲,其他一點兒聲音也沒有,陽光穿過湖面,透進來的時候,一切都像是被灑上耀眼的金色粉末,閃閃發亮,好美!原來,湖面底下的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的呀。
游著游著,一座巨大的石頭屋,就突然出現在小晴的眼前了。那座石頭屋上頭,有光滑的、銀白色的大理石圓屋頂,石頭屋的四面牆,也都是由一顆一顆彩色的橢圓形小石子所砌成,還有一道胭脂色雞血石做成的大門,就連窗戶都鑲上最純淨的透明水晶,窗邊上,還有好多粉紅色、藍色、綠色的大小寶石當作裝飾,遠遠的看,還會以為窗子正發出璀璨的七彩光芒。小晴看得兩隻眼睛都直了。
小墩忽然繞到小晴的面前,作了一個誇張的宮廷式行禮,又接著吐吐舌頭,打趣的說:「歡迎光臨,我的石頭屋!」一打開胭脂色雞血石大門,小晴就立刻發現大廳裡,亮著溫暖的鵝黃燈光,和好久沒見的,爺爺和奶奶?!可是,小晴記得媽媽曾經說過:「爺爺和奶奶,已經到天上當神仙了。」原來,爺爺奶奶不是到天上去當神仙,而是跟哥哥一起住在漂亮的石頭屋裡,而且他們也和哥哥一樣,都有一條美麗的魚尾巴,她歪著頭想:嗯,等一下回家的時候,一定要告訴媽媽,是她弄錯了。
還在想,奶奶已經笑嘻嘻牽起小晴的手往屋子裡游,而且小晴發現,爺爺、奶奶的快樂是好像他們早就知道,自己今天會到這裡來看他們似地,樣子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吃驚,還為小晴準備了一桌子美味的食物,和,小晴最愛的太陽蛋,看著看著,小晴的肚子就真的「咕嚕咕嚕……」叫起來,餓了。
「來來,我們小晴寶貝一定餓了吧,快坐下來吃。」爺爺笑著說。小墩讓小晴坐在自己和奶奶的中間,在替小晴準備好筷子、湯匙之後,就只是撐著頭,催促小晴趕快開動,自己卻是一動也不動一下,靜靜看著小晴吃東西。
小晴好快樂呀,自從那個空盪盪的家裡,少了爸爸,也少了媽媽的笑聲之後,小晴已經不曉得有多久,不曾在餐桌上吃過早餐、午餐或是晚餐了。她忽然覺得眼前的食物,每一樣都好好吃,連平常最討厭吃的青椒,也都能夠吃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太陽蛋,那可是小晴最喜歡的食物了,特別是媽媽做的,然後她想起了媽媽,如果媽媽也在這裡,那就好了。然後,她的眼淚就不能控制的,全滴進了正在喝的麵包湯,湯裡一圈又一圈的漣漪,都像是從小晴心裡皺起的悲傷。
「不要擔心,一切都會過去的」捨不得小晴又哭成淚人兒,小墩傾過身去,緊緊、緊緊的把小晴摟進懷抱裡,又逗又哄的說:「相信哥哥,我們最可愛的寶貝,很快又會是幸福小晴啦!」
坐在一旁的爺爺跟奶奶,則是不停的搖頭、嘆氣,氣自己兒子的無情,更氣他們倆兒老的無能為力。
小晴在石頭屋裡吃過好吃的大餐,也一口氣和爺爺、奶奶、哥哥說了好多好多話,還在奶奶溫暖的懷裡,睡了好舒服的午覺,小晴以為自己從此以後就要住在這裡,繼續幸福的和哥哥一起散步、一起遊戲,就跟小時候一樣。沒有想到,小墩哥哥只是輕輕牽起她的手,淡淡說:「妳該回去了,上學快要遲到了。」
「可是……」小晴急了,她不想,不想這麼快就再回到那個沒有爸爸、沒有爺爺、奶奶,更沒有小墩哥哥的家,她用眼神對著一向順從她的奶奶那兒尋求支持,可是沒有用,奶奶根本不敢看進小晴祈求的眼睛,只是無奈的轉過身去,悄悄掉眼淚,一句話也沒說。「小晴,還是回去吧。妳的時間,還沒有到哪……」
最後,還是爺爺開口說話,但卻不是答應她可以留下來,而是和小墩哥哥一樣,希望她離開。小晴不懂,為什麼爺爺、奶奶和小墩哥哥,都可以留在美麗的石頭屋?只有她不行。為什麼他們明明這麼愛她,卻還要她回到那個討厭的家、討厭的學校?為什麼、為什麼……?小晴的心裡,有好多好多的為什麼。
「小晴只要記住,我們一定會陪著妳,把幸福找回來。」這是小晴耳朵聽到的、哥哥說的最後一句話。接下來,小晴就感覺自己的身體被陽光包圍著,暖洋洋的,身上的魚尾巴已經不見,雙腳也早就就定位,重新回到小晴身上。小晴發現,她哪裡是在石頭屋和爺爺、奶奶還有小墩哥哥在一起,她只是一個人站在翠綠色小徑,仰頭望著什麼東西也沒有的樹枝,腳邊還躺著剛才從肩膀上落下來的粉紅色Hello Kitty書包。
「嘿!妳還在發呆啊?!」小晴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好痛!小晴回頭一看,原來是喬喬。真奇怪,她今天怎麼沒有牽著爸爸的大手,向大家炫燿她的驕傲跟幸福呢?喬喬像是看穿了小晴的心事,只是聳聳肩膀,無所謂的說:「我爸今天很忙,沒空!」
就又接著用力拍了小晴肩膀,立刻一邊逃跑一邊還大聲嚷嚷著:「動作還不快一點,上學都快要遲到了!」
小晴低下頭看看手錶,七點四十五分!天哪!真的要遲到了!!「可惡的喬喬,看我的厲害,別跑!」兩個小女生就這樣,又打又鬧的互相追逐,一路往學校大門跑去。
在進校門之前,小晴突然察覺到喬喬的神情,和平常有些不一樣,好像多了幾朵濃烏雲,只是小晴還來不及問,喬喬就搶先一步,誇張的舉高兩隻手臂,大叫著:「哇,天氣真的好好喔!」
「妳剛剛,在想哪一個帥哥?想得眼睛都發直失魂了」喬喬話說個沒完,很快,又刻意壓低聲音,假裝神秘的摟住小晴的脖子,威脅似地說:「妳最好趕快從實招來,好朋友是不能有秘密的。」
是啊,我剛剛到底在想些什麼呢?我可以告訴喬喬,關於石頭屋的事情嗎?還有遇見爺爺、奶奶跟小墩哥哥的故事嗎?小晴在心裡問自己,但到了最後,小晴決定什麼也不說,任憑喬喬怎麼哀求,小晴還是只想把它當做自己專屬的秘密,安靜的收在心裡就好。
突然喬喬就鬆開手,說了一句:「我爸跟我媽,要離婚了。」表情戲謔的看了看小晴一眼,繼續微笑說:「這下子,誰也不必羨慕誰啦!」接著,用力甩甩漂亮的馬尾,轉身進教室了。
一瞬間,小晴彷彿從喬喬那看似驕傲的眼睛裡看見了,跟她一樣,被這個世界割得破破碎碎的、滴滴答答淌著鮮血的心。
這天放學回家,小晴意外的發現,媽媽比起平常要回來得早,甚至於,還早得可以陪小晴一起吃,其實已經有些涼掉的雞腿便當,小晴一邊吃一邊偷偷觀察媽媽,企圖從媽媽的臉上,找到一絲絲和平常不一樣的地方,然後家門口的電鈴就響了。媽媽優雅的站起身,準備開門看看,但媽媽連大門都還沒有打開呢,小晴就聽見郵差扯著喉嚨大喊:「黃亮晴小妹妹,有妳的包裹!」是我的包裹?小晴心裡七上八下的胡亂猜想,不知道會是誰,寄了包裹來給她?
小晴看見媽媽從郵差手裡接下一個小小的、包裝簡單的包裹,嘴巴裡嘀嘀咕咕著:「真奇怪,怎麼沒有寄件人的名字跟地址呢?」
她的心裡更焦急、更期待了,趕快走上前從媽媽的手裡,拿回那個小包裹一看,只是個簡單、用牛皮紙包裝,署名「黃亮晴」三個字的小包裹,小晴的心裡有些失望。然後小晴聽見媽媽,一邊走向廚房一邊又繼續叨唸著:「是不是妳的同學,又在惡作劇了?怎麼會寫個『石頭屋』當地址呢?」
小晴沒有回答,只是再仔細檢查清楚,接著就發現上頭的地址,真的是寫了「石頭屋」,會是小墩哥哥嗎?!她興奮得連手指頭都在發抖,馬上把包裹打開,包裝紙裡的,是個用水晶精心雕刻而成的、粉紅色的小盒子,小晴緩緩打開盒蓋,然後就看見一顆珍珠正安穩的躺在裡頭,是在石頭屋裡,哥哥答應送給小晴當禮物的那一顆。
小晴撿起珍珠,把它放進掌心裡,再用左手食指逗著珍珠轉哪轉、轉哪轉的。忽然,小晴就又在珍珠圓潤的身體裡看見了一個笑臉,那是一個非常確定的、充滿愛的笑臉,它的樣子像爺爺、也像奶奶,好像還更像小墩哥哥一些,呵!
然後小晴知道,雖然她再也見不到石頭屋裡的爺爺、奶奶還有小墩哥哥,但是她相信,已經變成人魚的他們會在遙遠的湖底,守護著她跟媽媽,用一種最溫柔的力量,替她們牢牢的把對方圈住,這樣小晴和媽媽就再也不必擔心會分開了。
好像在手裡滾動的珍珠那樣,光芒粉粉的、淡淡的,卻是非常堅定。
★童話連載於國語日報,見報日期:95年12月26日起逐日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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