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公是我們的校長？
大年初一早上，例行出門「走春」──台灣話叫「行春」。這個春，也有「剩」的意思，有餘。年少時常聽厝邊隔壁互相招呼，「來阮兜（家）行春，給阮春啦。」前一個「春」指新春，後一個「春」，是剩。
近幾年新正，家人習慣到北投的行天宮集合，大兒子住在關渡台北藝術大學附近；拜過，就走山坡路，穿過校園，到他那兒吃飯、聊天。路走得不少，很「春」了。台語的「春」，還有身體伸展的意思。
連我這做母親/婆婆的，都不擅拜拜。好在大家拿了「効勞生」給的香後，就跟隨人群循著動線逐一禮拜，逐一把一柱香插入香爐；只要最後手中的香都上完，就表示沒錯過哪位神衹。
四十多年前初識這間恩主宮廟，緣於已故文藝前輩吳濁流先生帶一位日本作家來認識台灣的宗教文化，邀我和一位文友同行。不記得那位作家是誰，只見識了廟的建築，得知恩主公就是關公，也尊稱關聖帝君。
台北民權東路的行天宮離家只幾個公車站，因為有親友認為恩主公特別靈驗，常有機會陪著去燒香或收驚。後來兒子高中聯考前，我還去為兒子「求功名」。
初一這天是大日子，來北投恩主宮燒香的人極多，必須把香舉高，以免觸到別人。沒時間念念有詞與神明對話，我只想規規矩矩走完「全程」。
不過，這不表示我不虔誠、不認真。我所求的只是「平安」，這種基本祈願，全知全能的神應該很清楚。尤其，我對行天宮的感激長時存在心中，關老爺也會知道吧？
這幾年，在台北行天宮附設圖書館上課，接受了多位高明老師的教導，繪畫、書法、中西藝術鑑賞和電影欣賞……，這些有趣的課程充實了我的生活，也讓我有了長進。因此，對於恩主公（廟），有無限的感恩。兒子笑言，「媽更應該來拜關公，祂算是你們的校長啦。」
走淡水老街
年初三，去弟弟家，兩個月前他被摩托車撞到，傷了左手肘關節；如今雖已好了七八成，行動仍然不靈巧。帶去一個德國豬腳，一些香腸，和紅燒黃魚，可以減少他幾趟外食的麻煩。剔骨、切好那烤豬腳，居然滿滿一盤；以前在餐廳邊切邊吃邊聊，完全沒意會到吃進肚子裡的分量。
再炒個青菜，午餐就很豐盛了。他另有一個湯，是活絡筋骨的中藥燉排骨。
飯後，看他以自己拍的照片製作的「龍吐珠」賀年卡，讀他研究李安「臥虎藏龍」所寫的評論分析。
最近我重看了李安的成名作「推手」，仍然覺得非常動人，而且一點也不過時；可見觸及深層人性的作品，歷久彌新。而弟弟對於他一直在創新，不管取材東方或西方、古典或現代的作品，都拍得很好，也很佩服。
他的佩服比我的內行，我們的閒聊遂變得「很李安」。
小歇後，我決定獨自去走春。
淡水河邊很冷，幸好沒什麼雨，而且這日我額外帶了一條大披肩。
先去看看「有河book」。小小的獨立書店，看似老闆夫婦的年輕人專注在電腦上，客人安靜讀書，數隻貓也安靜睡覺──因為主人大字報寫著「貓不是寵物，更不是玩物，請勿打擾牠們睡覺」。
然後逛老街，街上人潮洶湧，遊人多到不像話，比河邊還多。空氣中飄著燒烤的香味，多數人手中都有食物，魷魚、魚丸、鳥來仔糖、漢堡，不是紙包的就是竹籖串著的。淡水老街吸引人的重點包括這些零食吧？我是不大吃零食的，經過老字號餅舖時，卻也有點想進去試吃台灣傳統餅，去看裡邊展示的古物；可是人實在太多了，哪敢跨過去。回程往捷運站的路上，更只能「輕移蓮步」。擠得那樣濃稠，不可能有人跌趴，不然，恐怕會像推骨牌呢。
後來和朋友說起，她對於我會一個人去跟人家湊熱鬧覺得不可思議。可既然到淡水了，何不領略一下這種年節氣氛？再說，台灣人生猛過年的脾性，多麼可愛；我倒希望自己也有這樣的興致和活力。
開車不要講話
初五，和孩子們到迪化街走走。
搭518公車，這路線一直是我經驗中服務最好的公車。多年前聽到一名年輕司機不厭其煩地以中英文報站名，教我駭笑，說給孩子們聽，他們說，「他可能覺得自己是飛機上的captain，很過癮。」後來讀到報導，知道他不只敬業、親切，也是上進的模範司機，已進入管理階層。其後幾年見到的518公車司機也都周到有禮，播放錄音外，還親口報站名。到達「馬偕醫院」站前則提醒往淡水或新店的乘客在這兒下車搭捷運，「歡迎搭乘首都客運518低底盤公車，祝你有愉快的一天」，連新車型號都介紹哩。年節時，他們會穿應景的服裝，讓台北有不同的風貌。至於謝謝、小心慢走的叮囑不僅不斷，還講得誠懇自然。
可這日卻碰到一名另類司機。
一名婦人在他身旁問合江街還多久到，他嚴肅地回答，「開車不要講話。」透過擴音器，他的聲音清楚。每到一站，婦人就問一次，他也同樣回答，「開車不要講話。」我們坐中後段，起初只覺得很好笑，後來兒子忍不住了，走到前頭，教那緊張的婦人坐下，說，「你坐錯方向了，但這路車是循環線，會繞回合江街。」「下車去搭回頭車是不是比較快？」「不會，現在已快到要繞回去的路段，你換車會更慢。」
那司機一路報站名，非常盡責，回答婦人的口氣也沒有不耐。可我們想不通他為什麼要花三次時間「講」沒有建設性的話。直截了當告訴婦人那情況不更省時省事？
下車後，兒子說笑，「他的話有語病，那婦人應該跟他說：我又沒有在開車！」
初五的迪化街雖不再是「年貨大街」，但因為有香火鼎盛的霞海城隍廟，周邊還是很熱鬧。
有拜有保庇，經過城隍廟，我很自然地雙手合十，心香一瓣。兒子說裡邊的人往外拜，你往裡拜，很尷尬耶。
裡外兩邊的人潮隔著一座大大的香爐，我說：「沒關係，他們拜天公，我拜裡面諸神。」
「可是看起來好像團拜！」
發表於2012.3月號＜文訊＞雜誌
圖是兩三年前上粉彩課的作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