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秋小時候
兒子說:「我又被一隻狗撿到了。」
我「哦」一聲,一點也不意外;不到一年之間,已聽了幾次這類話。只是這回他把人與狗的主受格顛倒過來而已。
這樣的說法讓我回想到「遙遠的」年代,他讀小學一年級時,老師為了挑選參加全市小朋友注音比賽的選手,從班上選出六名,經過加強訓練後,又數次測驗篩選。憨傻的他沒有什麼勝敗觀念,每次有人被淘汰出局,都天真地說誰被老師
「選」回去了。最後其他同學都被「選」回去,「留」下了他去參加比賽。
好吧,就算這回是他被狗撿到的,是怎麼撿的?
他說他在郵局外面看到一隻秋田流浪狗,對牠招招手,牠走過來。 後來他從郵局出來,卻看到小狗篤定地坐在他的摩托車上。趕牠,牠不走;「只好」載牠回住處,「大門一開,牠一點也不猶豫、疑懼,就進去了,認定這就是牠的家了。」
我說:「這算什麼你被牠撿到,是你先向牠招手的嘛。」說被牠
「電」到還差不多。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招得動狗的,也不是每條狗都會不死心地跟著人的。狗很聰明,牠知道什麼樣的人才可以跟,才可以依靠。」
「當然,你那麼愛狗,身上有『狗味』,牠當然放心跟你。」
「對。」
僅此一端,也表示狗的確聰明,識「相」。我沒那麼愛狗,就算有狗跟隨我,走一段後總會明智地停住或回頭。
我這回又例行地嘆兩個氣,說他太閒,不在學業上用心,養狗談狗倒花了不少大好光陰。他自顧自說著那狗只是有點皮膚病,已帶牠去看過醫生;牠不是純種,如果是純的可以長這麼大,現在牠大約兩個月,有這麼大。
看他認真比畫著,我問他那麼他們現在養有幾隻?三隻,學弟養一隻。他原來的那隻土狗已養了幾個月,全身黑,四足白。這種狗人家迷信不吉、不肯養;所以他特地、更要撿回去愛,現在已給他照顧得毛色發亮雙眼有神。人家問他那狗是純種的嗎?他便說是的,既沒有貓也沒有豬的血統。他不喜歡出身名門的狗,「那種狗純做人的寵物,已失去了狗的個性。」
有一天我和同學聊天,談到兒子養這麼一條狗,同學的女兒高興地說她撿來的狗也是「穿白襪」的,撿牠的理由正好和我兒子的一樣。這女孩已在美國得到碩士學位,在台北一家大公司上班,聰明有主見。新人類這種悲天憫「狗」的、反迷信的想法倒是頗使我尊敬、感動的。
兒子那黑狗原取名為默默,默,黑犬也。但牠太安靜,幾乎不吠,兒子恐牠成了啞狗,改叫牠「嘿嘿」,希望牠有時張張口。
兒子賃居在學校附近,常帶「嘿嘿」去河堤邊散步,讓牠撒腿在那兒奔跑。牠快樂,他也覺得這種悠閒的自然風味的生活非常好。我則說他好像過退休生活。
這不是他養的僅有的兩條,之前他養了一條大麥町。
「就是卡通一○一忠狗的那一種。」他說小狗的父親不知是什麼品種,但母狗是大麥町。那隻流浪狗生了一窩五隻,四隻有人要,一隻他留下來。長得很漂亮,不是白底黑斑點,是以黑為主。有一天帶牠出去散步,迎面一個人著迷地看著牠,說牠是一條好狗,可不可以割愛?他不肯。過後不久他回家,坐在餐桌前卻忽然心事重重地嘆了一口大氣。我問他怎麼一回事?碰到什麼挫折了?他說:「小狗送給那人了。」我和他爸爸面面相覷,什麼跟什麼嘛。「本來是要忙一件事,才把狗送人,誰知那件事不需要我插手了。白白送掉了一條好狗,越想越火。」
後來想去要回那條小大麥町,人家卻說已送到鄉下了。
他還養過一條什麼名犬,是狗主不想養,託獸醫幫他物色愛狗會養狗的「好人家」,獸醫推荐給了他們。幸好養不了多久,狗主人要了回去。這「幸好」是我說的。
我揶揄他:「你養狗養出名氣來了。」
他頗以為然,說但凡做一件事,就很認真去做(哦?讀書好像不包括在內),現在對狗他已非常懂,所以他的狗都非常聰明非常乖,一下子就可以訓練牠們大小便。我不知是他有慧眼,撿來的狗都是好狗,還是狗給他帶就變聰明變乖?當他說每隻狗都很聰明很乖時,口氣就像一個慈祥得意的母親在說她的兒女。
而電視上如果有狗出現,他會叫我趕快過來看。報上登著在台培育成功的十隻第一代拉布拉多犬即將到義工家庭接受導盲犬訓練的消息,他付予很大的關注;要不是資格不符--
必須花很多時間給狗兒做居家訓練、導盲鞍訓練等等,他大概想去應徵做義工了。
每聽他談狗,就覺得他變小了,是多年前那個要求養狗卻被媽媽以住公寓不宜為由拒絕的孩子。可又覺得到底已長大,講話成熟平穩。如果尚在青少年時期甚至更小,如此愛狗,談起狗時不知要多眉飛色舞、多瘋狂呢。高中聯考前他很喜歡聽排行榜國語流行歌曲,不准他一耗兩個小時在電視機前,他便耍寶:「好,我不看電視,你幫我看,看到某某時再叫我。」
現在呢,我不能不准他養狗。他說養狗花不了多少錢,除了打預防針比較花費外,食物花費不多。我倒是不能不問他論文開始寫了沒?還沒。他回答得一點也不心虛。不曉得他可不可以改個論文題目?比方「二十世紀台灣流浪狗與人類關係之研究」?那他一定可以寫得得心應手。這念頭似曾相識,嗯,他和弟弟先後考大學時,我都曾希望聯考題目以西洋熱門音樂為主。
(舊作,發表於1995年11月。 秋秋是這麼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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