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一部電影，酷愛閱讀、擁有極豐富知識的男主角（安東尼霍普金斯飾）因為小飛機失事，在高山密林裡尋求出路時，幸運地發現口袋中有一枚夾著紙條的迴紋針。他把它磨成有磁性的指針來辨識方向，令人印象深刻。
後來又看到另一部電影，身為警察的女主角和一個必須躲到異國以避免因舉証受到追殺的男孩話別時，把脖子上一條掛有指南（北）針的鍊子送給了他。
啊，原來有這麼輕巧實用的東西！我一向知道的用來偵測方向的儀器，是大得多也重得多的「羅盤」，堪輿師看風水用的。
所以興起也買一個可以掛在身上的指南針的念頭。帶一枚迴紋針當然更輕巧，可是那不屬於我的智慧範疇，像我這麼沒有冒險精神的人大概也不至於落到必須依賴迴紋針求生的境地。我只要一個有基本功能的指南針，讓我在城市叢林裡「探險」不辨東西南北時，可以定心，不至於焦慮到對自己完全喪失了信心。
說到方向感，就挫敗到極點。有些人身体裡天生長有一個指南針，我卻從電影院出來前，就必須苦苦思索哪個方向的門才是我要的。走出去了，在強烈光線裡，還要費好大的工夫才能找到正確的方位。
走地下道更不用說，常常走著走著，就誤入歧途；出洞後四顧茫茫，甚至弄不清楚我剛才是從哪個入口進去的。咬牙切齒重走迷宮之後，還有可能再錯一次。那種時候，只能強做鎮定，免得被人看出自己的低能－－其實真想哭出來呢。低能到這種境地，難道不該哭嗎？這種經驗多了，已對地下道由懼而恨，寧可在地面上多走很多冤枉路，找斑馬線，走直角，過馬路。
但要搭捷運，不能不走入地下。已有好多次由雙連站搭車去淡水的經驗，有一次回來，到了雙連站地面，卻還是往反方向去搭公車。還好越看越不像，問了人才沒有離家五百里。
科學家說男女之間的一項行為差異是，女人喜歡停下來問路，男人則依賴他的視覺技巧－－看地圖。
這樣的差異在我們家再明顯不過。丈夫和兒子們不是靠自己的方向本能判斷，就是看地圖。我呢，服膺「路長在嘴巴上」；即使人家為我的目的地畫了簡圖，我也必得把它「調整」為與實地一樣的方向，才看得懂。不是調整紙，就是調整人。最後，還有可能是搭計程車直達。
有一年去舊金山，老朋友潘說起他四十好幾結束單身生活才娶的妻子，真是深情款款；可一說到她的指路方式，卻臉色突變，「我最怕她告訴我怎麼開車了，不是東西南北，不是幾公里；而是見到某家畫廊時右轉，過十多分鐘後會看到一棵大梧桐樹，然後過兩個紅綠燈後第二個巷子再左轉。…..」
我大笑，說女人指路的方式比較有人文風景。
沒錯，就我的經驗，和男士約在某十字路口碰頭，他們說的是東南角或西北角；和女性朋友約定，卻是「便利商店前面。靠捷運站第3號出口。它右邊是土地銀行。斜對面是郵局。」如果你口氣不太確定，她就擴大範圍，再說幾個目標。而除非白紙黑字記下來，否則站在十字路口時，都會恍惚起來，到底我應該在便利商店、土地銀行，還是郵局等她的車來接我？
有方向感稟賦的女性朋友告訴我，走路時不妨停下來回頭望，認清街角的建築物，印象就會很深刻。我只有苦笑，走過不只十次八次的路，隨時都會變成「新路」，怎麼可能光靠街角的目標就對新路有印象？招牌尤其最易擾亂視覺，和記憶。甚至坐在公車或火車上，只要沒有「小心看著」，閉上眼睛休息再睜開眼睛，都可能忽然起疑我到底坐對了車沒有？難道這是卡通電影＜龍貓＞裡那部神祕的巴士不成？難道腦裡有什麼流体被一時悄悄移位、重組過了？好在，冷靜一下子後，「流体」歸位，總可以把車子的方向「調正」過來。這樣的「身体機能」不知能不能與「暫時失憶」相提並論？
最荒唐的是，在自家屋頂下，跟家人說「郵局那邊」「超市那邊」時，卻常讓人疑惑；因為我的肢体動作和實景反其道。只有站在沒有遮擋的陽台上，它們才會統一。
這樣的人早該隨身攜帶指南針了。
春節過後去逛書店，想起了問他們有沒有賣指南針。居然有，小小的，才幾十塊錢。
回家試用時，我興味地看著指針在黑底白字標示的圓盤中間水平游移，很自然地修正自己的方向，讓指針和我們坐北朝南的房子成直角。兒子看了，駭笑，「哪會阿呢！哪會阿呢！」
不然要怎樣？我要先確定指針的南北方向啊。
他又大笑，「如果你已知道南北向，要指南針做什麼？大家不是都在小學就讀過嗎？難道你不知道地球南北方有磁場，指針會自己去定位？」
有一天，和玉蕙說起我買了一個指南針，她說，「像我這種沒有方向感的人，根本不會用指南針。」現在輪到我駭笑了。不過，雖然她自認沒方向感，開起車來卻很神勇。走錯路，絕不慌張懊惱，只是笑著調過車頭，再勇往直前。可見她對自己、對馬路非常有信心。
又過幾天，和德屏從一個新春聯誼茶會出來，她說要步行回辦公室，問我怎麼走。那是她的地盤啊！我遙指她的高出附近建物甚多的辦公大樓，她說，「我又不能跨過前面這些房子，飛越過去。」我於是從皮包裡掏出那個指南針給她見識一下。她說，「像我這種沒有方向感的人，指南針有什麼用。」
我再駭笑一次，轉述兒子對我說的話。她竟完全不受打擊，說，「我不會因此認為自己笨。」
對啊，我不笨，我只是沒有方向感。想不到「對自己有了信心」是買了指南針後立即而明顯的效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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