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2/1
《個人體驗》的創作結束,標誌著我的人生和小說開啟了一個新時期。摘自《如何造就小說家如我》
所以說,就情感而言我認定《個人體驗》是大江的第一本小說。
我所想的「第一本小說」,對作家而言還有一層更重要的意義,就是這位作家的創造生活將會永遠持續下去,一直到死前那一刻。
其實,這類長跑型作家想得更遠。這本書中還有一段是這麼說:
「……思考某個人的一生,有必要畫一張草圖,不是從他誕生時開始,而是要追溯到很遠以前;也不是到他死時結束,而是延續到更遠的將來。一個人來到這個世上,就不該只局限在生到死這段時間……」
2011/2/3
過年的日記比平常時還難寫。
也許是我一向不喜歡絢爛奪目光彩的東西,不喜歡迎面而來強加在你身上的東西。就像有人宣布:這是歡樂的日子五~四~三~二~一~,鐘聲響了你們就開始一起歡樂吧。
我無法在特別的節日裡,跟別人一下子熱絡地寒暄起來,然後一整年都沒有再連絡,而且同樣的場景、同樣這些人,這一切每年都要重演一次。大家分手的時候,又很自然地說:明年見!對於這句話卻一點也不覺得古怪。
2011/2/4
為什麼要引用這幾種自己的作品呢?是不是有這樣的理由呢?我既然是一個長年寫作的小說家,那麼如如果我寫寫實小說 --- 我從年輕時開始寫小說,缺乏小說以外的個人生活,生活在這樣特殊的現實中的我如果要寫小說的話 --- 當然只能將過往的現實生活做為素材寫成小說......〞摘自《如何造究小說家如我》
前天,在Facebook貼上一張在圖書館窗邊修補童書的照片,一個小孩認真地看著我的手指在翻動。同時,引用了一篇2008年寫的日記。
我也嚴重地患了引用自己作品的毛病。
雖然到了將近五十歲才開使練習寫作,但是好像一開始就有「缺乏小說以外的個人生活」的這種感受。
也許就是有這一種族類的人,他們真正的生活是在文字砌堆成的現實世界裏。我的意思是說,即使大江健三郎到了老才開始寫作,他也是會步上這種「引用」式的寫作風格。
2011/2/5
遠處破空而來的鞭炮聲持續不斷。這個時代都是煙火式的鞭炮,只是一種視覺效果而已。
已經很久聞不到硝煙的香味,人影在灰藍色的煙霧中那種神秘的感覺也找不回來。以前過年放鞭炮,孩子們要通過幾關的冒險考驗。第一關是你要敢用鞋底搓搓「老鼠炮」,它會在你腳邊鑽來鑽去,霹靂啪啪地亮著火光,你被嚇到了就會跟那隻「老鼠炮」一樣,在地上跳來去,大孩子們會以此為樂。
等你長大一點要有足夠的力氣,用力甩響像MM巧克力的「甩炮」,大人會盯著你看,怕你把它當糖果吃下去。然後才敢給你一隻「水鴛鴦」,考考你要從那一端點火,二選一,錯了你就會被炸傷手指,對了的話你可以拿著冒煙的「水鴛鴦」在手上耍帥,優雅地把它丟進水溝裏,心中倒數著好像你是個定時炸彈客。等你夠勇敢、夠敏捷,才可以成為用「大龍炮」炸鐵罐的爆破英雄。
2011/2/7
蒙田(1533~1592),歐洲文藝復期間法國人文主義的典型,在《隨筆集》談到兒童教育,寫道:「我第一次體會到書本的樂趣,是品嚐奧維德《變形記》,那時只有七、八歲,我會廢寢忘食,拋開所有其他的樂趣,只為了閱讀那本書裡的故事。」摘自《變形記》中文版序
過年期間是我一年當中讀書狀況最遭糕的區段。早該想起這本書,也許這是過年期間最適合讀的一本書。
我應該把它當童話故事來讀。是啊!本來就是童話書,但我總是把它想成是錯綜複雜的希臘神話。
也許,我真的變笨了,小的時候讀故事書多麼地快樂,又容易記住故事裏的人物。現在讀到後面就忘了前面。好像年輕時候的聰慧和好記性,是為了讓年老的時候慢慢地變的愚笨又健忘……
2011/2/8
這些都是無聲無臭的懦夫,還混雜了一些卑鄙的天使,他們對於上帝既不反叛也不忠實;他們是只知自私自利的騎牆派。這一班幽靈既為天國擯斥,因為天國要保持他的純潔,又不為地獄所收容,因為罪惡之徒尚有自誇之點呢。摘自但丁《神曲》
我們這些活在世上平平庸庸的人,死後就只能待在天國、地獄都不要你的「候判所」(地獄地一層),繼續又過著相同的生活,也沒有改進的可能。也許又繼續著相同的輪迴。雖然可悲,不過,幸好詩人、文學家也被判為跟我們是同一等人,好像他們也是無所事事、一事無成的人。有一點倒是不同,那個天地之間無所不能的主宰者另外給予文人一個特權,就是他們可以上天下地去神遊。祂認為美妙的辭令有無窮的力量,當但丁迷途在黑暗的森林之中,祂對詩人維吉爾(Virgilo)説:「現在請你去一趟,用你美妙的辭令,幫他離開那裏……」。《神曲》故事就是這樣開始的……
2011/2/9
在日常生活中有一種悲劇因素存在,它遠比偉大冒險中的悲劇更真實、更強烈,與我們真實的自我更相似。但是儘管我們可以很容易感覺到它的存在,要證明它卻絕非易事,因為這種本質的悲劇元素絕不儘儘是由物質,也不儘儘是由心理組成。它超出了人與人、欲望與欲望之間注定的鬥爭;它超越了責任與激情之間的永恆衝突……摘自梅特林克《謙卑者的財富‧智慧與命運》
實在不想再用「書摘」的方式是寫日記,好像我的生活就只剩下這種形式。也就是說,我日常生活中的實體沒有一樣東西值得寫下來。這是一件很弔詭的事,這個時代我們擁有龐大的資源,可以解決生活上的各種困難,看起來文明進步,可是我們並沒有比較快樂,單就這一點就可以說:我們很可悲。
每一個時代都有不同的悲劇形式,悲劇元素像病菌一樣會變種、會演化、會產生抗體,它隨時都潛伏在我的日常生活之中。所以梅特林克說:但是儘管我們可以很容易感覺到它的存在,要證明它卻絕非易事……
2011/2/11
我們將要用美麗來充實我們自己,來圍繞我們的周遭,讓悲哀和不幸沒有侵入的餘地;而且,如果悲哀和不幸硬要闖進來,在它們敢叩我門的門之前,它們必定也變得美麗了。摘諾貝爾文學全集(環華版)1910海才1911梅特林克《一把鑰匙》
在雜記本抄下這段話。迫不及待趕著寫今天的日記,平常我都是固定在晚上才寫的,為的是要給自己一個提早到來的「節日」。我得先說一下「節日」是什麼意思,在《梅特林特隨筆》有一段話:「沒有一個日子是瑣碎的。這個思想必須沉入我們的生命,在那裏扎根。………最不幸、最窮困的人在其內心深處也會有無法剝奪的美的財富。他們要養成從中汲取的習慣。儘儘把美當做生活中唯一的節日是不夠的,它必須變成每一天的節日………」。是的,昨天少寫了一篇日記,也少了一個「節日」,我的迫不及待,不只是要補回這個「節日」,而此刻來突然來了一個「大節日」。就如《隨筆》所說的:「在每個人的生活中,都會有這樣的一天,天堂主動向你打開,幾乎總是從那一時刻,他真正的精神個性開始打下烙印。」
我還沒讀完《一把鑰匙》這齣劇本,心中就興奮地預想梅特林特要怎麼寫這故事的結局,當然一定是悲劇,悲哀和不幸是宿命,然而美麗絕對不是,美是焠煉出來的,是人類能為自己做出來唯一最有價質的東西,但是你只能獨自一個人做,誰也幫不了你。在這本《隨筆》的序文中引用了一段羅馬哲學家普羅提諾(Plotunus)的一段話:「如果,你把目光轉向自身,你感覺不到美的魅力。那麼,在同樣的情形下,你尋求可理解的美就是徒勞;因為你只是用醜陋不潔的東西來尋找美。所以,我們這裡所說的話不是面向所有人。」………是背著大眾面向自己說的。
我不知道梅特林克到底是先寫了《隨筆》,還是《一把鑰匙》。而我先是讀了《隨筆》,然後迫不及待地交叉著同時讀這兩本書,它們之間有種絕妙的「對韻」,像是同一首詩不同的韻法,對照著看美極了。
再來對個韻吧!當然是從《隨筆》摘下來的:「如果我們是殘忍和野蠻的,命運也會採取殘忍和野蠻的形式。如果我們變得文雅,我們的不幸也會變得文雅。如果我們提升精神的文明,對抗也會採取精神的形式。」
2011/2/12
我們都生活在崇高中。除此之外我們還能在哪裡生活?那是唯一可以生活的地方。如果缺乏什麼東西的話,那絕不是生活在天堂的機會,而是警覺和沉思,也許還有靈魂的「一點點入迷」。摘自梅特林克《謙卑者的財富‧智慧與命運》
那「一點點入迷」就像一道美食最後起鍋噴出來的奇妙香味,讓這段話讀起來回味無窮。
下午鑾有一場聚會,帶著一點歉意說,讓你晚餐自理。我卻暗喜心頭,請她好好睡個午覺再出門,為了不喧擾她的清夢,我去星巴克。倆人好像各自交換到一份最好的禮物,她帶著將與好友相聚的一點點興奮入睡,我則帶著對梅特林克的「一點點入迷」,在昏暗陰冷的正午時刻踏進星巴克。
如果不是帶有「一點點入迷」,我不敢在假日午後把自己塞進擁擠吵雜的咖啡店裏讀書,此時「一點點入迷」會更好,你好像掉進去一種奇異世界,也許像但丁神遊地府,順著但丁設計的漏斗型地府一環一環迴旋而下,不是維吉爾帶路,是梅特林克。
2011/2/13
沿著生活的道路認真趕路的人,隨著行程的伸延,會對最樸素、最謙遜的生活法則的美、智慧和真理深信不疑。摘自梅特林克《謙卑者的財富‧智慧與命運》
一個人到了去思考退休生活的那一段期間,腦子裏想的是什麼?絕對不會是這句話。
這幾年,我才慢慢地了解這句話。我正在趕的是一條文學的道路,可以深信不疑的是:這是一條最樸素、最謙遜的小徑……
2011/2/14
生命不僅面對外界,也要面對自己。摘諾貝爾文學全集(遠景版)1909奧鏗1911梅特林克《奧鏗致答詞 --- 自然主義乎?理想主義乎?》
環華版收錄的《青鳥》並不是梅特林克原著劇本,而是勒伯連(Georgette Leblane)為孩童而改寫的故事體裁。走一趟圖書館,去借遠景版的《諾貝爾文學全集 梅特林克》,幸好有《青鳥》的原著劇本。
順便翻了一下奧鏗的致答詞。稍微懂了一點自然主義、理想主義,自然主義是面對外界的,理想主義是面對自己的。
連想起《一把鑰匙》的這段話:「如果悲哀和不幸硬要闖進來,在它們敢叩我門的門之前,它們必定也變得美麗了。」悲哀和不幸是外界闖進來的東西,自然主義者會以社會的通則接受它,而自我在這一刻就消失了。理想主義者有一套自己獨有的魔法:要它們敢叩門之前,必定也變得美麗了。
2011/2/16
如果靈魂到了晚上變得更為明智,那麼,它在白天為自己打造的不幸也會便得更明智。摘自梅特林克《謙卑者的財富‧智慧與命運》
這就是為什麼我會每天晚上坐在窗邊寫日記的原因。
其實,一開始只是假裝著的,學學那些文人玩的把戲。老天還算厚待,讓我學會一點假戲真做功夫,可別說我是瞎掰的。歌德在《威廉‧麥斯特的學習年代》裏是這麼說的:「若是人們不裝假,每件事只任其自然發展,就不能總是優美和滿意,可是永遠裝假的地方,優美和滿意又絕對不會出現。這樣做並不壞,我們一開始就承認裝假,隨後在假面具下又變得率真起來,任憑我們的真情流露。」
2011/2/17
這個時代,我們只能過著「裝假」的元宵節。
午後,看到一隊幼稚園的孩子提著老師教他們自己做的燈籠,浩浩蕩蕩從我的窗台下經過。他們正在教孩子「裝假」過元宵節,這樣的「裝假」有可能變得優美和滿意嗎?既然不能,我們就不要裝假。還有政府舉辦的燈會,那些壯觀的電子花燈更是一種愚蠢的「裝假」。
時代變了,很多節慶無法像以前那樣過,我們只好裝假。但是,裝假就必需變得優美和滿意,最後它才會演化成一種新的節慶。
2011/2/18
我們給予如此高度評價的智慧可能是什麼?我們別試圖太過嚴密地給它定義,那樣只會把它束縛住……你不是真正的有智慧,除非從生到死,你的智慧在不斷地變化。這句話對你意味越深長,它所表達的美感就越多,越有深度,你準會變得越聰明。摘自梅特林克《謙卑者的財富‧智慧與命運》
意味深長……任何有「意味深長」的感覺時,我們就覺得自己變聰明了。意味深長就是看到美,在美之中,智慧才能飄然自在。
2011/2/20
昨天,在濛濛的雨霧中我們去了一趟新竹。
如果天氣好,我們會散步穿過清華大學,從南大門出來轉往高峰路,直接到老柯家門口按下電鈴。對於老朋友而言,我不喜歡像是個客人那樣,讓主人出來迎接,而是裝著像村子裏常串門子的老鄰居,你的腦子念頭一動那個人就站到你家門口。另一個重要原因是,我對穿越清華大學這條小徑,有一種特殊的懷念,有一天它必然會出現在我的夢境中或小說裏。
還沒到新竹,老柯就急著找我們,他相信我會做出這種蠢事(反正雨很小,不會破壞我們散步的情趣)。最後,我們當然順主人的意,讓老柯開車來載我們。在車上,我們才發現雨確實也不小,散步起來是會很狼狽的。
離上一次的拜訪,已經是兩年多前的事。我們最後告別時,我心中在想:如果再活十年,也許此生只剩五、六次這樣的旅行。
2011/2/21
就是用自由的散文,就是再三地敘述,有誰能夠把我所看見的流血和創傷描摩盡致呢?不論那種語言,在這裏都是失敗了,因為我們沒有足夠的字句,也沒有足夠的記憶力,可以包羅這許多事物。摘自但丁《神曲》
天氣放晴了。老天厚愛,讓我免除了冒著陰寒的風雨上山教棋的勞頓。
在山上的星巴克落腳,我會選擇帶著難度較高的書。也許,藉著山神的靈氣讓我可以登上這些有如宏偉大山的巨作。總算翻完《地獄篇》,才知道接下來是《淨界篇》還有《天堂篇》,心想這本《神曲》的閱讀關卡大慨已經越過了吧。
回想一下《地獄篇》,但丁自己都覺得寫得不好。我想這是因為他在惡劣的政治鬥爭中,傷痕累累地退隱下來,寫作的初期還帶著怨氣,把當時社會上的惡徒和他的敵人都打入地獄。
進入《淨界篇》,天使就對維吉爾說:「替你的同伴用燈心草做一根縛腰的帶子,替他洗洗臉,好揩去地獄裏的污跡。」,此時,我也感覺到心中的陰霾一掃而淨。
我很好奇燈心草到底長得什麼模樣。
2011/2/22
答應每週二上午去貓頭鷹圖書館,開一堂志工培訓課程。希望這是一堂可以長長久久的課,我只起個頭而已,先教她們怎麼修補壞損的童書,往後會變化成一種特殊的讀書會,我有預謀地把課程名稱訂為「閱讀及其所創造的……」。
我是個理想主義者。我在想:一個在圖書館工作的人,一邊工作應該一邊就會想起一本書或是發現一本好書,好像頭頂上飄蕩著幾本書,在那兒婆娑起舞。這種感覺比一邊工作一邊聽音樂更美妙吧。
2011/2/23
我們所謂的崇高僅僅是對一切完全正常的事情的一種更清晰更深刻的洞悉。摘自梅特林克《謙卑者的財富‧智慧與命運》
我們常聽到的很多崇高的格言,在這句話之下就顯得虛偽不實。
很多崇高的格言在對人們發生做用之初,都是溫柔良善,可是後來卻會變得狂熱又暴虐。有些格言平淡無奇,很難引動人心,即使一時被感動了,要實踐起來又無處著手,需要在生活中反覆琢磨,耗盡一輩子的心神,這種格言一旦發生做用,就只會朝向溫柔、謙遜、善良、智慧……的方向走去。
2011/2/25
我忍耐不住,坐下來寫我生命史上最初所走的幾步路的歷程,其實不寫也沒有什麼不可以……單有一樣我確乎知道:我現在不寫,以後在也不會坐下來寫我的自傳,甚至我能活到一百歲也不。除非成為太卑鄙地偏愛自己的人,才能無恥地寫自己的事情。摘自杜斯妥也夫斯基《少年》
其實不寫也沒有什麼不可以……這幾年,我也經常對自己這麼說,尤其是最近更嚴重。
寫膩了這樣的文體,是主要的原因,但是我又無力改變,也許要改變需要一段完全沉寂的時間,可是我深怕一旦沉寂,落入谷底會不會爬不起來……
《少年》、《附魔者》、《罪與罰》是之前沒讀完的書。最近要心無旁騖地讀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小說,他會把我從谷底拉上來。
2011/2/26
我單只記載一些事件,努力避開一切枝節,主要的是避開文字上的修飾的美;一個文學家寫作了三十年,臨到末後還完全不知道他寫了這許多年究竟為了什麼。摘自杜斯妥也夫斯基《少年》
這段話很難理解。所謂的「努力避開一切枝節」是什麼意思,他的故事不都是細微枝節複雜得讓人困惑嗎?但是,等你耐心讀完之後,也許要讀好幾遍之後,你就會認為那些枝節是很種要的。那麼他所說的要努力避開的枝節是什麼?我想是那些像散文體裏那些描述景物、自然環境……來製造氣氛或是隱喻這類的東西吧。所以,讀慣了散文體小說的人,很難適應杜斯妥也夫斯基樸實的文體。
2011/2/27
我在現在以前所描寫的的一切,顯然是描寫得那樣無用的詳細,------這一切和將來有關,全有用處的。一切全會在相當的地方發出回響;我不懂得怎樣去避免;假使沉悶,儘請不讀它。摘自杜斯妥也夫斯基《少年》
六點半,咖啡店才剛開門我就進去了。天色還有一點昏暗,我喜歡室內這樣橙黃色的燈光,十分鐘之後落地窗外的陽光混進來,就沒有這樣的感覺。
我必須在最佳的讀書狀況下,才有辦法適應杜斯妥也夫斯基的文體。我實在無法形容杜斯妥也夫斯基用如何奇妙的手法,讓小說人物神妙地出場。只能引用紀德說的:「杜斯妥也夫斯基造成的奇蹟是,他的每一個角色生活在自己的個性裏,而這些人人有其私密的親切角色,在百思不解的情況下,被介紹給我們。」
我必須回頭再讀《少年》,昨天已經讀到第三章,發現這樣讀下去一定會失敗。準備好筆記本,人名一出現就要抄起來,加上箭頭標示人物之間的關係,因為作了筆記,讀書速度也會減慢,細節才會記在腦子裏,當情節在後面發出回響時,才能享受到杜斯妥也夫斯基神妙的文體。
杜斯妥也夫斯基的每一本小說都像一座大山,值得一次再一次地攀登。
2011/2/28
我們一路走著,沿著淡水的水岸走向漁人碼頭。
濃霧從海口那邊飄過來,原本曬著背脊的溫暖陽光,也被濃霧淹沒。氣溫一下子變冷了,鑾說幸好有帶一條小絲巾,把手伸進我的臂彎裏。
你會冷嗎?……這一波突來的濃霧,讓周遭的景象都變了,鑾一下子跟我講了好多話……你看前面的大樓上半部埋在霧裏……你看對岸的八里消失了……你看那隻船走進霧裏……海也被霧給淹沒了……我都只是在嘴裏小聲嗯~~嗯~~,回應她一連串的欣喜……
突然間,覺得相對於鑾我像是一個「怪物」。就是杜斯妥也夫斯基《死屋手記》說的:人喪失了目的和希望,時常會煩悶得變成一個「怪物」。
我現在已經不懂得在平凡的生活中找到「目的和希望」,就為了這樣一直煩悶著,成了一種只有鑽進書裏才能解悶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