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1
老人意識到夢已結束，他似乎感覺得到眼前白茫茫的雪國，像操作電腦隱藏螢幕功能，縮進腦裏的某個角落。
但是現在眼前無盡的黑暗，連睜眼閉眼都不知道。老人含含糊糊地想著，假如我瞎了的話，就算有光線我也看不到，這樣豈不是永遠陷入懷疑自己是否擁有視力的絕望之中？怎麼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瞎了？難道沒有失明的記憶在？
2007/1/2
夫妻之間要想真正互相瞭解，必須保持心靈上的距離。摘自約翰‧貝禮《輓歌》
以一個愛瑞絲‧梅鐸小說的熱愛者來說，讀她丈夫為她寫的《輓歌》會覺得很失望。或許貝禮還是太靠近愛瑞絲的心靈，反而一直在心靈的表層上打轉。或許貝禮的性格就是如此(不是容易看透人心的那一型)，而愛瑞絲這個聰明的女人就是看上他這一點。
2007/1/3
窗外還下著雨，總之一整天下來，我一直感覺被雨困著，其實下午雨停了一陣子，又出過太陽，我還到圖書館去換了一批書。
但是，現在我又處於黑暗、陰溼的雨牢裏，雖然我現在並沒有想出門的慾望，卻還是感覺被困住。困在一種我稱之為〝徒勞〞的憂慮中，我想是歸因於讀了一整天無趣的書。或許人類有一種易於感到疲憊的意識。
2007/1/4
完美是個消逝點，位在一條沒有終點的盡頭；完美是個幻象，在我們伸手可及之地以外不停的移動…完美和無限是相關連的…完美能意味著前進，但也能意味著靜止。找尋完美是以不停地緩速進行，它是個連續的進行，但愈接近目標而逐漸地自我縮小。帕羅‧莫倫西《雙面小提琴》
以數學的無限趨近來描述追尋完美的最終緩行，太美了。
2007/1/5
倘若年長是一種幸福，那並非來自智慧或經歷，而是重新找回年輕時的記憶。摘自《雙面小提琴》
決定下週四讀書會導讀這本書。在這個以青少年小說為主的讀書會裏，挑選出來的書對我來說，有時候感覺太過於真實，或是太過於卡通，不然就是太純潔。天培文化閱世界這系列的小說，雖然以懸疑為基調，但是主題仍以人性的探討為主。
2007/1/6
每週六我會在台大誠品的對街過馬路。等紅燈的時候，目光總會被貼在誠品書局樓牆上Nokia手機的超大型看板廣告的少女吸引住。穿著斗篷衣的少女嘟著亮紅色的小嘴唇，正在發出一種類似〝o〞字音的嘴形，嘟凸出來的嘴唇並沒有讓她的臉頰凹陷，更呈現出完美純真的臉形，閃亮的眼睛看的你，一切只是為了發出那美妙的聲音……
2007/1/7
天上有一大堆星星，可是每顆星星都離得很遠，所以星星是孤獨的，那一大堆星星造成虛有其表的熱鬧世界。摘自村上龍《萊佛士酒店》
雖然是寒冬，入夜後的台北鬧區依舊有如繁星爭閃的熱鬧世界。寒風迎面而來，鑾把手伸在我的腋下取暖，靜靜地走著走著。我們只是繁星中的一對雙子星，孤獨可以共有嗎？我正在想村上龍這句話。
2007/1/8
氣溫驟降的日子，如果這一夜睡得好，我會在被窩裏再窩一陣子。鑾已經起床了，我聽到她踗著小腳儘量不要發出聲響的聲音，一種其實聽不到卻又完全感覺得到的聲音。
從那輕微的聲音裏，我知道鑾還希望我多睡一會兒，如果要起床也可以了。於是我就會伸展筋骨發出低沉的振音……起床看到鑾已經洗好衣服，做好我們要出遊的準備。
2007/1/9
昨天跟鑾從陽明大學爬上軍艦岩，隨意找一條小路下山，順著含糊的路標走到新北投。鑾已經累了，我卻想著這幾天有空要獨自再訪這個山城。
睡前就做了這個決定。8:40出門，騎腳踏車沿著捷運高架底下的步道，石牌、唭哩岸、奇岩…我坐在木屋圖書館的開放陽台上，讀卡蘿《亡語湖》，故事帶著我進入一堂住宿學校裏的拉丁文課…
2007/1/10
你又騎著腳踏車往山城去，腦子裏滿是木屋圖書館的影像。
你靠依在樓台的欄杆上，俯看樓牆邊的小河，河堤的堆石上佈滿濕黑的青苔，有如古城的護城河。頭輕輕一抬，視線就躍過河，你看到一池的蓮花，零星地開了幾朵紅蓮。池邊有兩株看起來像即將枯死的柳樹，你看到樹梢上的紅花，想起那必定是紅奶瓶刷子樹，你曾發現過它。
2007/1/11
週四這群孩子跟我學圍棋已經將近一年，大部份的孩子由大班升上小一。
下課前我會講故事給他們聽，他們已經習慣我胡亂改編的故事。或許這是我性格上的潔癖，孩子上了一個多小時的圍棋課，已經開始騷動了。我喜歡安靜、整齊地結束一件工作，我也希望孩子養成這樣的習慣，讓孩子安靜下來最好的方法，就是講故事給他們聽。
2007/1/12
上課時，我在磁性的大棋盤上一邊擺上棋子一邊說著故事，我用老人與海的故事告訴孩子們〝征子〞最後可以吃到一長串的白子…
〝柚子老師，我們要聽真正的故事，不要圍棋故事。〞下課前的故事時間孩子會這樣要求。我開始唸：在火爐和牆壁之間的暗處，也是媽媽放掃帚、拖把的地方，住著一個無父無母的小精靈，還有一隻小蟋蟀…
2007/1/13
誠品樓牆上嘟著嘴的少女消失了，換上2006Top100冊的特價活動廣告看板，帶著一點過年的〝俗味〞。等紅燈的時候，感覺好像失去了什麼，左顧右看又覺得馬路上今天特別的冷清。咖啡店裏也沒人，服務生還親自把早餐送到我桌上，上個禮拜服務生卻是忙得發狂。難得安靜可以享讀柯姆‧托賓《大師》，很不幸卻發現這是一本超級爛書…
2007/1/14
我並沒有依照食譜，把絞肉配著蔥、薑、蒜在油鍋裏炒。少油是鑾堅持的原則，既使油炒她也不讓鍋子冒出大量油煙，抽油煙機除開著小燈之外，抽風的功能幾乎處於備用狀態。
我正在網路上搜尋麻婆豆腐的作法。廚房的爐火調得很小，燉煮著我隨意混入的醬油、水、絞肉、辣椒醬、豆腐丁、黑豆矢。我想找到一點比較細膩的微調配方。
2007/1/15
鑾偶而會在睡前，交代隔天中午預備煮的菜。通常是在嘉漢留在家吃中餐的前一晚。
我一邊看著螢幕，一邊想起鑾昨晚似乎不是交代我煮麻婆豆腐，而瓜子肉。我總是在東西下鍋之後，才開始想細部的調理，一併想起鑾交代的細節，這就是我處理生活瑣事的態度。這下子，想起文足送給鑾的醃瓜，青青脆脆的。加入一些可以增加口感。
2007/1/16
所以我不適合學快炒料理，這類料理需要瞬間掌握火喉，有如一種激情式的技巧。
我喜歡在決定大原則之後，就欣然地上路。我會估算好，讓我有充裕的時間來選擇細枝末節的事情，以前的同僚說，我是那種坐著等對手找上門才會出手的人。我意思是：在隨意放入醬油、水、絞肉、辣椒醬、豆腐粒、豆矢的時候，已抓住幾個重要的原則。
2007/1/17
所謂的重要原則就是：豆腐的乳香必須保住。所以剛下鍋時，辣與鹹下手要輕一點，我還想要加入一種似有又無的味，由酒、糖、芸香末混成。或許是家裏的醬油太普通，我總是覺得鹹味太死，加一點酒、糖，入口會比較順，鑾不喜歡加糖，我必需讓她感覺不出來，這正好是最佳的份量。豆乳香會在入口嚼碎時，和著豆矢的甘味一併擁出。
2007/1/18
芸香末是我用橘子皮做的一種免費的香料。使用香料正確的原則是：份量需要控制得恰到好處，不能讓舌頭嚐出味道(就像吃到鹵味裏可怕的八角)，只有當食物進入食道時，香味會從喉嚨經過氣管，在鼻子的內膜產生迴香的效果。
迴香的效果有如樂曲的最後一個音，它代表的不只是舌頭味蕾刺激的消失，還有味覺的記憶在腦中的殘存。
2007/1/19
麻婆豆腐接龍日記是從週日中午開始的。當時嘉漢正在整理行李，我把麻婆豆腐、高麗菜、白飯、沖泡式的玉米湯放上在他的書桌上。這一次嘉漢並沒有吃到橘子皮的怪味，否則他會抗議，他當然也沒心情細嚼慢嚥，必然錯過最後的迴香。加香料就像女人灑香水，要讓討厭那種香水味的人輕忽而過，卻讓迷戀者一再地追尋那種迴香的感覺。
2007/1/20
這幾個月嘉漢在湖口裝校受訓，週休二日可以回家，趁這個機會他想溫習法語，補習班在大亞百貨11樓。鑾也難得有機會到鬧區來走一走，我經常走過這裏也只是經過而已，於是這幾禮拜我們三人就相約在大亞百貨，鑾從家裏過來，我從圍棋教室走過來。藉這機會在車站附近找一家餐廳吃晚餐，在人潮裏滾一滾沾點人氣，洗淨一身孤僻。
2007/1/21
法國哲學家狄德羅曾對一個年輕女孩說：妳們都會在十五歲時死亡。摘自卡蘿‧古德曼《亡語湖》
我把《亡語湖》推薦給鑾看，因為15歲那年我們有共同的記憶(初三同班那一年)。如果我們當時被湊成一對，現在就不會是夫妻。昨晚睡前鑾看著我的臉，若有所思地繼續說著，那種青澀的激情有如一場風暴，這樣的故事總不會有好的結局。
2007/1/23
我不想成為一團團圍繞在別人生命外圍的東西。對每個人都含糊地表現認同，反而無法真正了他人…而且無法對他人產生真正的忠誠。摘自艾瑞斯‧梅鐸《黑王子》
在多人聚會的場合，我總是有一種不太自然的感覺，多年來我一直無法形容這種感覺。我以為是我的孤僻或是高傲使然，讀到這段話我才瞭解，原來是那一團團的東西在作怪。
2007/1/24
跟天賜到三芝鄉一個叫做大片頭的地段，安裝銅字招牌。
從陌生偏遠的地方歸來，坐在窗台前回想，此時那地方似乎變得更加遙遠而不真實。這種感覺很奇怪，好像腦子裏不知道如何儲存這種特殊的記憶。我感覺它最後被交給了執掌夢境的導演，儲存在一個特殊區域，創造夢境需要一些異於尋常的場景，一種似曾相識卻又生疏的東西。
2007/1/25
藝術的最終目的，是要提供一個既個人化又正確的世界的視野。摘自韋勒貝克《一座島嶼的可能性》
在雜記本裏，反覆地讀著這一段文字。這是一個非常宏大的觀念，作者在小說裏也勇於承擔這段話的挑戰，他以代代相傳的複製人的觀點來呈現全人類可能的未來，重新詮釋人類的性、愛情、藝術、宗教、繁殖、幸福、青春、衰老與永生。
2007/1/26
一進門就聽到法文廣播從嘉漢的房間傳來。
週五晚上有一堂圍棋課，嘉漢會早我一步從湖口回到家。這家又恢復過去習慣的樣子，一回到家鑾會喊一聲：爸爸回來了。我先在鑾的房門口探個頭，她從《亡語湖》的書後露出滿足的笑臉，反個身轉進嘉漢房間，他正在讀ATWOOD《Alias Grace》，第一句就是告訴我，他訂購了《丈量世界》…
2007/1/27
週六我們三人約在大亞百貨。
我跟鑾先約在捷運8號出口的誠品書店，也不是事先有約，而是鑾在這裡找到我。她知道我從圍棋教室走到大亞百貨必定會在這裡落腳。我們還留下很多時間，我樂於陪鑾在鬧區裏隨意地逛逛。白天我喜歡幽魂式地獨自在街上遊蕩，夜晚就需要鑾陪著，否則我會感覺自己真的就是一屢幽魂，有種不安的感覺。
2007/1/28
寒冬明亮的午後，金黃色的陽光灑遍大地。
我們沿著忠誠路轉忠義街繞過芝山，穿越雨聲街裡的眷村小巷，從仰德大道口過橋，一路走到士林。在至誠公園發現幾株大頭茶，樹上殘留著凋零的白花，還有幾朵含苞的花。多年前在288公園發現一株大頭茶，像木雕花的乾果引發我追尋的好奇，到了最近才在軍艦岩、振興醫院發現它的足跡…
2007/1/29
跟著上班人潮擠進捷運車箱，趕著九點的圍棋密集班。
寒暑假我的時間結構才會變成這樣，像我這種不再屬於上班族群的人，混在這一張張上班的臉之中，開始覺得比較沒有那麼的避世。或許這是人類原始的動物特性，乃是人們邪惡的通病。你永遠無法離群遠居、獨善其身，你還是想嘗一嘗貪婪、畏懼、嫉妒、厭憎…這種群居的味道。
2007/1/30
〝蝗蟲俗稱蚱蜢〞，很多資料都這麼記載，其實是錯的。幾年前有個昆蟲學家告訴我：蝗蟲是群居的，蚱蜢是獨居的。當食物缺乏的時，蚱蜢感受到生存壓力，就會開始聚集在一起瘋狂地覓食，這一群群發狂的蚱蜢就轉化成蝗蟲。嚴格的說，蝗蟲就是蚱蜢也沒錯。
在擁擠的捷運車箱裏，我似乎感受到即將轉化成蝗蟲的一種煩躁的衝撞力。
2007/1/31
除了少數的老師外，他們都想奪走對我而言真的很重要的東西。…老師、刑警那種權利的爪牙都很厲害的。只要揍揍他們，結果損失最大的是我。我們唯一的報復方法，是活得比他們快樂。…那是一場長期的抗戰，我到現在還在繼續那一場戰爭。摘自村上龍《69》
以前，我經常輕輕鬆鬆得到績效評筆第二名，上司總是意有所指的嫌我工作太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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