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5/1
最滿足的畫家就是可以連續好多天、好幾個星期、好幾年,沉醉在手與眼運用藝術材料可以完成的事物當中,讓全世界滾一邊涼快去。摘自馮內果《生不如死》
我這種責任心重的人,或許說是神經過敏的人比較適當,總是會為了一點兼職的課操心,也就是說沒有辦法〝讓全世界滾一邊涼快去〞。或許再過幾年就可以…,短暫的也可以。
2006/5/2
車窗外滂沱大雨,我坐在一台老舊的火車裏,像是一種離別….,只記得這些。
窗外的雷雨突然讓我想起昨晚的夢,閉上眼睛可以聽到雨滴輕輕地敲打在窗上的聲音,夢裏的火車急駛著,打在車窗上的雨滴像箭一樣強勁,有如在急促的敲擊聲中,向前急行,這是一種出征的感覺。
剛剛才知道原來昨晚下著大雷雨,我把它變成英勇的夢。
2006/5/3
星期三的木工課經常引發我的焦慮,不知道怎麼教他們設計作品。讓他們複製我的作品又很不實用,這些東西都是為了我的生活量身訂做的,有很多零件是撿來的,裏面有我獨享的記憶,記憶這種東西是無法複製的。
我想起來了,那一段做木工的日子裏,我把自己想像成一個窮困的藝術家,還帶著一點孤傲。對!設計就是這樣開始的。
2006/5/4
一個彆扭的年紀……,雖然翅膀硬了,可是還離不開家。羽翼已豐卻還不能飛,一直吃一直餓,他們讓我想起鵜鶘,這種鳥笨手笨腳,鳥類裡動作最笨拙的,一直到離地展翅那一天才又不同。摘自柯慈《聖彼德堡的文豪》
嘉漢唸了一句法文給我聽,意思是:離開就是些微的死去。再沒多久他就要離開我們,我用不同的角度看待這件大事。
2006/5/5
《Widow For One Year》已經讀完300多頁,Irving是個很善長塑造角色的作家,他說:角色擬定了故事就會跟著走。
書中的角色已經滲入我的腦中,漸漸地不必靠查生字就可以看懂故事大略的情節,偶爾有幾段模模糊糊,繼續讀下去又可以回頭猜想出一點信息。每個禮拜四又可以順路到誠品敦南店,偷瞄一下中譯本。開始喜歡Irving。
2006/5/6
我在公館附近的怡客咖啡,點了一客雙醬熱狗麵包。我開始喜歡吃這種早餐,是因為雙醬的關係,所謂的雙醬是蕃茄醬加芥末醬,當時我正在讀小說《咖哩香腸的誕生》。咖哩粉不小心掉進蕃茄醬裏,就像那位年輕德國軍官偶然地被困在中年婦女家裏一樣,混出一種特殊的韻味。
發現生活中的巧合,然後迷戀它,是一種多麼愉快的事。
2006/5/7
我認同馮內果所說的,人其實是完全受到體內的化學物質所控制。只是這系統太過於複雜,於是人類就想出諸如靈魂、智慧、慈悲、快樂、憂鬱之類的概念名詞,來取代這些體內的化學變化。
老媽體內可能又開始缺乏某些化學物質。午睡醒來時,她好像剛從另一個世界回來,正面看著我好久,竟然把我誤認成妹妹,然後頭轉轉去地找我。
2006/5/8
在天母圖書館找到Irving的另一本中譯本小說《蓋普眼中的世界》,另外又挑了葛林的《愛情的盡頭》,我喜歡密集地把某位作家所有的書看完,前一陣子讀了好幾本葛林的小說,我想Irving也很喜歡葛林。在《Widow For One Year》書中多處引用葛林的文字。兩個人的小說基本理念是相同的:創造一個比真人真事還要讓人相信的世界。
2006/5/9
There is always one moment in childhood when the door open and lets the future in. by Greene
在我記憶的深處,小時候最好玩的遊戲就是辦家家酒。我會很認真地利用桌椅、竹竿、被單…,就像搭帳篷一樣,搭蓋一個窩,其他的生活道具都可以在家裏找到替代品。
就是這一個時刻,我的未來悄悄地鑽進了那一道門縫裏。
2006/5/10
當時我已經懂得如何保持平衡的支撐方法,當然經常被粗魯的小孩踢到重要的支撐點而倒塌,除了警告他們,我還會想辨法改良。這些結構變化一直存在我的記憶裏,我的DIY木工觀念就是源自於此。
DIY就是不談專業,僅只是一種模仿。找到一種替代的方案,或是一種適合自己的方法,做出自己想要的東西。在乎的只是模仿出來的感覺。
2006/5/11
下午鬧哄哄的圍棋課把我搞得精神耗弱。把頭仰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還可以看到頭頂上兩盞投射燈穿透眼皮產生一種橙紅色的輻射影像,隨著眼球轉影像也會變化。把嘴巴盡力的張開再閉起來,吐了幾口大氣,接著又自然地打幾個大哈欠。
要不要吃綠豆湯?鑾從廚房喊著。很甜的我才要。人老了不要吃太甜。但是現在很想吃甜一點的…
2006/5/12
如果世界上每個人都知道我們擁有的只是此世所擁有的,再也沒有別的東西,那麼我們可以有何等的希望?於是沒有那些未來的補償、報酬、懲罰了。…那樣我們就可以開始把這個世界建造成天堂一樣。摘自葛林《愛情的盡頭》
我喜歡葛林的信仰,就是看起沒有信仰的信仰。就如他說的:人類依照自己的形像創造上帝。這就是他的上帝。
2006/5/13
最近發現誠品的英美文學架區,統一改為以作者姓氏的第一個英文字母的順序排列(以前只有台大誠品),於是John Irving的書就全面性地上架。如果字首 I 找不到John Irving的書,這樣的計畫是會被恥笑的。這種架構可以一口氣找到所有作者的書,也可以一眼就看出書店選書的水準。
就在我狂找Irving的書時,這又是一個巧合。
2006/5/14
一大早趁著天涼,出門去爬天母古道。鑾想摘幾株野花回來栽。
爬了一、二百個階梯,開始聽到鑾輕微的喘氣聲。地上這麼多黃色的小花是什麼,鑾的尾音有點接不上氣。是相思樹的花。鑾跟著我抬頭看,腳就停駐在那一瞬間,微風吹過聚凝汗珠的臉頰,我當時張著大嘴,好像這個世界一切都暫停,只是為了讓輕盈的黃花球悄悄地落地。
2006/5/15
鑾在客房看電視。她最近迷上AXN頻道的偵探片影集,偶而會說一點劇情給我聽。
鑾習慣於跟我分享她每天生活的細節,她的世界似乎只有一個。而我卻只會告訴她每天的行程,然後出去回來。我的世界裏有很多的小隔間,在家裏、社區大學、幼稚園、網路、小說、咖啡店…….,鑾很難想像我一個人坐在咖啡店裏讀小說的樣子。
2006/5/16
鑾只能從我在家裏的模樣,延伸想像我在其他世界裏的樣子。
我無法想像你站在十來個小朋友面前到底是什麼樣子。有一天,我們在吃下午茶的時候,鑾突然這麼對我說。於是,我就表演Dr.Seuss《Horton Hatches The Egg》大象孵蛋故事給她聽。剛開始沒多久鑾就一直笑,讓我無法講下去,我實在也沒有辦法對著大人講小孩的故事。
2006/5/18
我不是一個有表演特質的人,無法面對虛擬的對象演練。曾經參加過幾次這種演練(如語言課程的對話練習),我都是最笨拙的演練者。我知道鑾不是在笑我這種笨拙的表演。
妳笑什麼,我說不下去了,同時出手頂了一下鑾的前額。我突然想起,你這種不愛說話的人,竟然要靠嘴巴過活,而我這種愛說話笨手笨腳的人,卻要靠包水餃過活。
2006/5/19
我們已經等了兩個小時多,我在讀Isabel Allende《Paula》。老媽坐在輪椅上,臉上並沒有無聊不耐的表情,兩眼茫然地盯著門診室前的看診號碼,偶爾轉頭對我說幾句話。此時,我才意識到,老媽已經很久沒有抱怨過孤獨、無聊之類的話,時間對她來講已經沒有什麼感覺,她身上連孤獨感這種東西都已枯竭。嚴格地說,老媽已經死去。
2006/5/20
往後每個週六這個時刻,我將會看到這樣的景像。
正午時刻,大馬路看起來明亮刺眼。我坐在咖啡店的門廊前,凝視著斜對面的十字路口,在紅綠燈控制下,車流形成一種規律性的波湧,不同的車輛以各種不定的角度,反射著跳動的亮點,在我的眼角膜上產生閃亂的影像暫留。回頭看書的時候,一時間白茫茫一片,掩蓋了書頁上的文字。
2006/5/21
只有結束一件事,並且開始另一件事,才會成長。就算所謂的開始與結束都只是幻象也好。摘自厄文《蓋普眼中的世界》
我們生活在一個意象不斷流動的世界裏,來不及想就閃過去了,於是迷迷糊糊被一堆亂七八糟的意象推著走,永遠沒有開始與也沒有結束。我說的是意象,用什麼意象開始,什麼意象結束,會刻劃出什麼樣的生命割痕。
2006/5/22
大雨包圍著我。
從圍棋教室出來,意外碰上一場大雨。本來以為可以沿著南京東路一路追趕夕陽,跟著它沒入地平線,我的意思是,太陽下山時,我正好鑽進中山站的地下捷運。
烏雲淹沒了地平線,再淹沒即將墜落的夕陽,天色提前黑了。雨水在銀白色的路燈交織成一片細白的大網。撒下來,網住我們這一群低著頭趕路回家的行人。
2006/5/23
醫生幽默地說:你媽媽只是缺了幾顆鉀離子。幾顆鉀離子折騰了我一整天,從台大急診室出來時,天已經黑了。
雨剛停沒多久,走在人行道上還會滴到幾滴電纜線上落下來的水滴。低著頭就可以看到都市的繁華,只是顯得模模糊糊,像是正在破碎中的玻璃圖畫,經不起汽車再度輾過,發出一種像玻璃紙揉搓的聲音。現在我不想急著回家。
2006/5/25
My life is created as I narrate, and my memory grows stronger with writing; what I do not put in words on a page will be erased by time. By:Allende《Paula》
這一切像沙漏般,在我凝視並記住它樣貌的當下,持續不斷地瓦解。寫日記並不是記錄瑣事,只是想在腦中建構一種記憶邏輯,向時間爭取一點記憶的選擇權。
2006/5/26
有時候,心情總是莫名其妙地掉進谷底,就像希臘神話裏的薛西弗斯〈Sisyphus〉看到巨石又滾下山。
人越老越想抓住一種模糊又永恆的價值感,或許這種價值感早就在血脈裏運行了幾十年,像時間與空間的感覺,讓你總是無法牢牢地抓不住。你抓不住的時候,它就滾到谷底去,然後你又奮力地探索,沒多久你又〝以為〞你抓住了。
2006/5/27
因為睡過頭了,乾脆坐到淡水。
在淡水站的月台上坐著,等月台的電車開走,就可以看到淡水河的出海口,今天當然看不到夕陽,我只是想模擬一下行程。盤算一種偷來的行程,只是晚了一點時間回家,只想在月台坐一會兒,吹一吹從海口吹來的風,看一下都市裏看不到的晚霞。
這是一種孤獨又私密的時空,隱藏在現實生活的夾縫裏。
2006/5/28
也說不上是悲還是喜,有時我真想讓自己沉浸在什麼裡。今天早晨,天陰沉沉的,又有幾分暖意。我惆悵極了,卻說不上是什麼原因。腦海掠過一點輕生的念頭,但又沒有怨天尤人的意思,完全是一個病態的怪念頭,並不礙事,只是與今天早上的情調挺合拍。
摘自羅蘭‧巴特《戀人絮語》
望著窗外陰陰的細雨,墜落這段文字裏,沉醉…
2006/5/29
大雨不停地下著,終於,把大海也淋濕了。卡謬 (摘自吳明益《蝶道》)
聽說雨還要下好幾天,突然想起這段文字。
坐在窗台邊聽雨,想分辨三、四十年前的雨聲和現在有什麼不同。或許差別只在於,雨逼著你有多近,如果在山林裏,雨會抓著你威嚇著你,以前的矮房子就是這樣的感覺。現在的雨,感覺比較像從收音機播放出來的。
2006/5/30
雨下個不停,以為鑾會取消前幾天預訂好的行程。昨晚睡前鑾用一種遺憾的語氣,參雜在嘩啦啦的雨聲中說了這件事。我的意思是說,其實我不能確定鑾真正的決定是什麼。
坐在窗台邊讀符傲思《法國中尉的女人》,雨水漸漸地滲入書中,不是實質的,卻是真的滲進,我的說是在腦中的那一本…
該去換衣服了!不是要去新莊的IKEA嗎?
2006/5/31
從忠義街的小巷子轉進去就是芝玉路,翻過左邊的小山就是仰德大道。我帶著鑾闖進這條山邊的小路,整夜大雨之後的清晨,空氣特別的清爽。我們在一間三合院的前面停下來,九十多歲老太婆在門前整理剛從菜圃摘回來的青菜。
鑾指著圍牆邊粉紅色的花。很美吧!這就是珊瑚藤,還記得去年在附近看到洋玉蘭。原來這裏是你的秘密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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