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雖說這些年來,我天天在深深的思念中煎熬的度過,但是我卻從來沒有想過當她再次突如其來的出現在我生命中的這一刻,我該如何面對?
紹婷離家的日子,已過了半年之久。
她這次回來,正是暑假期間,據說住個幾天就要再回去了。
我終於知道在宴會上那位短髮的小姐是哪位,不就是她一心所想保護與照顧的人嗎!
小選在晚點、也就是宴會結束了以後來了趟家裡,說是不放心我。
「咦,妳是……亭姊姊?」根本不用問她們怎會認識的,那會顯得我很白痴。
「小選!妳怎麼會來的?」兩人寒暄了幾句後,又把焦點轉向我。
「紹傑,你沒事了吧?」
「呃……沒,沒事。」我本來就沒什麼事,只不過是個臨陣脫逃卒仔罷了。
小選在家裡待了一陣子,一下替我舖床,一下又幫我倒茶,然後又是換毛巾等等之類的,之後又是放洗澡水、煮咖啡、洗衣服什麼都來,把我照顧得無微不至,我有些受寵若驚——等等,為什麼是受寵若驚?
紹婷從頭到尾都倚在我房門邊直盯著我看,又看著忙得不亦樂乎的小選,最後下了一句結論——「真的很像一個妻子在照顧老公。」
喝著小選泡的咖啡的我,滿口咖啡差點噴出來。「喂,別亂說!一會給小選聽到了。」盯著正在陽台晾衣服的小選,連我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紹婷終於走了進來,坐在我床邊。「哥,你怎麼會招惹上她的?」
「我不知道哇!等……等等,什麼招惹!少胡說八道了。」
「愛騙。」她一臉不以為然。「誰都看得出來她對你什麼感覺好不好。」
「就是像妳說的,我心裡已有別人,我不會再重蹈覆轍。」我無法眼睜睜的看著當年的瑄柔變成今天的小選……即使我已經有那麼一點點的心動,但是在我沒有放下楊葳君之際,我不想再去傷害任何一個女孩子,我不能看著當年的悲劇再重演,更無法忍受有誰再度走出我的生命。
我討厭離別,即使知道離別不是結束,而是另一段夢想的開始,我還是無法釋懷。我深深的瞭解我對楊葳君並不單單只是愧疚、只是想念、只是在追逐一段美好的回憶,而是一種……連我都不甚清楚的情感,是想照顧她一輩子的衝動。等我瞭解這是什麼樣的情感之時,我敢說,我再也不必抱著這一份愧疚,當身邊的人都去追尋美好未來之時,我卻還停留在原地追逐著過去的回憶、過去的夢。
「哥,你自己也知道你心裡有著誰?」
「我怎麼能不知道!那是我對她唯一有過承諾的女孩子。」楊葳君,在我摸不請對妳的感覺前,我沒有資格與妳重逢,沒有勇氣面對妳的眼。
我唯一想知道的事,妳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比較快樂了?那面已黏好的破碎的鏡子,那裂痕是否已經淡了呢?
「哥,如果不想再一個女孩受傷的話,勸你最好對小選清楚表明你的立場。」紹婷見小選就要晾好衣服,落下這麼一句話逕自回房去了。
小選進來了,問我有沒有好點。
「嗯,好很多了。」還是一樣,嗯嗯啊啊的。這是我對人一貫的對話。
「那我就放心多了。」她說。
「小選,時間不早了,妳是否也先回去了?妳哥哥姊姊們不會擔心嗎?」我說。
「不會啦!我一向在外面野慣了,哥他們才不管我呢!」小選理所當然的說,完全不把我的逐客令當一回事。
「可是我想休息了。」只不過有些頭暈,還堪不上醉,又不是真正的病人,哪裡需要她像個菲傭一樣照料我?此刻,我是真的不希望有誰再介入我的生活圈,由其是女孩子。我一向不喜歡傷害人,由其是像小選這般陽光的女孩。
「那……好吧。我明天再打給你。啊,對了,還不知道你的電話?」
「呃……不用了,我明天要帶亭回南部去探望我媽還有我祖父母。」果然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啊!越來越佩服自己的瞎掰功。
「嗯,那我們有空再聯絡吧。」
終於把她給打發走人,紹婷又一溜煙的折回我房間。
「媽搬回南部了?什麼時候的事啊?」她問。
「就妳剛走不久後。」我淡淡的說,第一次覺得一個人生活有多麼寂寞,開始想念那時有媽在耳邊叨叨唸唸的日子……也開始想起媽揮舞著手,撥開那白白煙霧直說好臭要我別再抽煙的那時候。「要回來怎麼沒也打個電話?」我說。
「原本沒想過要回來的。」她只是聳聳肩。
「現在……一個人在國外,生活還過得去吧?有什麼事,記得找我幫忙,我是妳哥,義不容辭,不會跟妳收利息的。」
「是喔,親愛的大哥!倒是不勞您費心了,我現在在那邊半工半讀,生活雖然苦了點,但一個人省吃檢用還過得去。」紹婷若無其事的跟我打哈哈,我卻知道……國外的競爭一向比較辛苦,她也瘦了不少。
後來紹婷沒有讓我送至南部探望媽媽,因為她說她想自己去。
我叮嚀她路上小心。
小選在幾天後又出現,直問我最近身體有無不適。
起初,我並不想去傷害她,所以刻意與她保持距離。
最後……我終於招架不住。
愛情,在她離開我的生命之時,已離我好遠、好遠。
如今,沒想到當她離開我身邊後,幾年過去,我又一頭栽進去了。並不是因為小選給我的感覺有多像幾年的小涵,也不是她跟小涵一樣有著夏天的陽光笑容,更不是為了排遣寂寞,而是她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冥冥中牽引著我,我就是被她這份力量給吸引,不可否認,我對她動心了。所以,再一次的,我淪陷於這一段愛情。
這一時半刻,我真的以為我會愛上她,而忘記楊葳君,直到她再次出現,思念一湧即出同時,我終於確定了自己的心……是的,我愛她,我照顧她一輩子。
* 我跟小選走到了冬天,忘了是生平第幾個情人節,我倒是記得……今年的情人節又下起了雨。
也許我真的不應該跟小選有所羈絆,尤其是雨天……
「紹傑,你在想什麼呢?」來到一家高級餐廳用餐,已經進入飯後甜點,但無論小選的笑容有多甜美迷人、聲音有如黃鶯出谷般的好聽、心情有如春天的花朵般美麗的綻放,在情人節的雨天裡,我就是開心不起來。
「沒事,在想一個人。」我說。
小選一聽可愛的嘟起了嘴。「什麼嘛!哪有人跟自己的女朋友約會還想著別人的?」
我笑了笑。「因為是一個對我意義深重,一輩子也忘不了的人啊。」
「不准!」她往我嘴裡塞了一塊可口的蛋糕。「就是不准!」
「小選……」隱隱約約想起了瑄柔,我差點脫口而出的分手,不知道被什麼力量牽引,哽住了。
「哇,世界上竟然有這麼巧的事,沒想到你就是亭姊姊的哥哥。」小選拖著腮,打趣道。雖然這句話她已在我耳邊唸過無數次,但似乎只有她一想起,仍會覺得不可思議。
真的覺得不可思議的應該是我才對,首先,小選姓古,楊葳君姓楊,她們怎會是姊妹,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
後來紹婷對我說,楊葳君她們兩姊妹,隨著楊爸爸去加拿大後,非但與楊媽媽破鏡重圓,也收留了失去唯一的親人父親——也就是楊媽媽後來再嫁的丈夫的兒女——小昭和小選。
別說小選訝異了,連我都覺得不可思議,怎麼楊葳君竟是她沒有血緣的關係的姊姊!
「小選……」
「紹傑,其實你就是……沒事。」
小選說一半的話,使我有些納悶。「怎麼了?」
「沒有。」她拿起裝著她愛喝的檸檬汁,輕啜了一口。「等下要送我回家嗎?哥說好久沒看到你了。」
「是嗎……可是我大概只能送妳回家無法多逗留。我媽病了,我得回南部一趟。」早些接到大伯的電話,我有些驚訝。媽的身子一向硬朗,倒是很少聽到她會生什麼大病。
「咦,不如我跟你回去?順便去會會你媽媽。」
「啊?不好吧。」我沒這個打算。從與瑄柔分手後,我不曾再帶女朋友回家過,更甭說媽會認識我外邊的朋友了。
經過我義正言辭的拒絕,小選終究不再堅持與我回南部老家去。
媽病得不嚴重,據說是子宮基瘤,幾乎大部份中年婦女都會長的。醫生說左邊卵巢三公分、右邊五公分。不是很大的手術,但我堅持帶她回北部。
林口的某家大醫院,縱然是私人醫院,裡頭的醫生護士卻都是具權威的。大伯的老三,也就是曉薰在那家的學院就讀護理系,我要去樓下餐廳買飯給媽吃得時候,總會經過樓下急診區還沒有病房住、待在觀察室的病人們。
老人家居多,各各插管、吊點滴,神情痛苦的樣子看著醫院裡來來往往的人群們,有學院的學生們在等著回學校的接駁車、也有實習生來來回回的走著,也有穿著短袍、長袍的醫生抱著病歷像是在思考什麼似的。
最令人驚訝的是,居然還有癌症病患,受過電療化療的患者,臉色蒼白,頭髮幾乎要掉光了。
我不曉得,這些人心中的感受,路上遇到正在實習的曉薰,正陪著觀察區裡的一個吊點滴的老人家。
「阿伯,無我先去甲飯喔!你先休睏,我隨返來。」曉薰講著流利的台語,我訝異的不是她這一口那樣順的語言,而是她那由內心而發的愛心與耐心。
我走了過去與她打招呼。「曉竹。」
「堂哥!你怎麼……啊,對了,我聽說嬸嬸來這邊動手術啊?在哪間病房?等我下班過去看看她。」曉竹穿著她們學校特有的實習衣,白底綠色條紋的護士裝有著兩個小口袋,配上全白的護士褲,褂在左邊領子的名牌上寫著「xx技術學院實習生 A925XXX 蔡曉薰」幾個字,我們家曉薰將來可是一個小護士呢!
告訴她媽的病房,與她小聊兩句後我媽指定的飯拎上去給她吃。
「媽,我剛遇到曉薰耶!她在這邊實習。」媽動手術已經是第三天了,可以下床行走,氣色也好很多。預計下禮拜可以出院。
「喔!這麼了不起。你可知道啊,你大伯母每天就誇曉竹是個了不起的孩子……」媽很快的打開了話匣子,不停的說著她這幾個月住在爺爺家的趣事。從紹群講起,把那四季姊妹都講透了,我們倆聊得不亦樂乎,直後後來,媽突然蹦出一句話,害我嚇了一跳。「小傑,你都二十四歲了吧?」
我一邊削蘋果一邊又是一個「嗯」。
「該結婚了。」
「嗯。啊,等一下!」就是這句話把我嚇到的。「我才二十四耶!」
「是啊,不過如果不從現在就培養的話,我怕以後你們夫妻倆處不好。」
「什麼?」我糊塗了。
「紹傑,從現在起你不准再給我交女朋友,因為下個月,你的未婚妻就要回國了。」
「未婚妻?」老媽又說了什麼驚人之語嗎?我總覺得我嘴大得都可以塞一個榴槤了。「我什麼時候多了一個未婚妻了?我怎麼都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這樁婚約是在你很小的時候訂下來的。」
「哇靠!這年頭還有指腹為婚這檔事喔!」我嚇一跳。
「這不是指腹為婚。這是實實在在的一張婚約。婚期定於女方明年的生日。」
「那妳怎麼現在才說?」要是早知道我早已有個老婆,就不會在大學時代在外頭拈花惹草了。等等……大學時代?「媽——妳老實說,那時妳問我對那些女朋友是不是認真的,就是為了這個?」我記得我當時不管怎麼問,媽的蚌殼總跟……喔不,是嘴巴總跟蚌殼一樣緊,不說就是不說,原來是這檔事!
「嗯。對方是你爸爸生前時在事業上的好友,而她媽媽是我的手帕交。我生下你一個月時她也剛好生了一個女孩,這樁婚事就這樣訂了。」媽說。
「哇——這麼落落長?妳怎麼不去當編劇啊。」這應該是小說電影會出現的情節吧?「不,等一下,媽。那我女朋友怎麼辦?」應該是說,那楊葳君怎麼辦?我就這樣深深的喜歡她、想念她有十年之久了,要我放棄她在我心中的位置,而娶老婆?我做得到嗎?
「女朋友?你什麼時候又交女朋友了?」媽一臉詫異。
「就……就……唉呀,反正沒多久啦。」而且對方是某大企業老闆的女兒。
「不成,總之下個月你得跟對方先吃頓飯再說。我再跟月雲談。」
「月雲?」沒聽過媽的好朋友裡,有這號人物啊!尤其據媽的說法,又是手帕交,還是在我出生沒多久訂下這樁婚事,沒理由我不認識的。
「嗯,從你爸爸過世以後,我們就很少聯絡了。不過前些日子她打了通電話給我,問我何時要安排吃飯。」哇,那位月雲阿姨,什麼不記偏記這種事。那麼久沒聯絡了還專程打給媽探問這頓飯局。
「我可以退掉這婚事嗎?」莫名其妙被安排了一個老婆,也不知是熊是虎、人品個性合不合得來,我實在不想要就這樣娶了一個不知名的人物。
「不可以,總之你下個月先跟我去吃這頓飯再說。我可警告你啊,別想逃。還有,外面那位女朋友,若不是認真的,儘早切一切,免得傷害人家。」
「那……如果我是認真的呢?」我很肯定,我喜歡小選。跟她在一起這幾個月以來,縱使知道楊葳君是她的姊姊,我卻不是沒有考慮過要好好的愛她,也不是沒想過要為她定下來。只是現在突然冒出了個未婚妻……我不知道真正受傷的會是誰。
「我不是說了嗎?先吃頓飯再說!」媽的態度很堅決,我知道她不是開玩笑。
* 我無言。這天我跟小選一起去逛街,陪她買一些日用品,一路上我很沉默,一直在想著這件事。
送她回到家的時候,下車替她開車門,要她早些休息,她卻上前緊緊的抱住我。
我不知道她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帶著什麼樣的含義,但是隨著她漸漸收緊的雙手,我也忍不住伸手回抱住她。
「怎麼了?」下意識的問,我察覺道她的不對勁。
「我感覺到你要離開我。」她說,語氣裡有著淡淡的悲傷、淡淡的哽咽。她在哭嗎?我急了,抱緊她。
「怎麼會這樣感覺?」
「紹傑……我知道你心裡一直有一個人。」
「唔……」我無語了。女人的第六感一向準,更不用說像小選這樣外表看似開朗、內心卻相當纖細敏銳的女孩。
「對不對?紹傑。而這個女孩……我認識。」
「妳知道了什麼嗎?」不知道為何,心裡有股不願意失去她的感覺。
「不知道。我確知道,一直,你的心離我好遠。」
「小選,我……」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你不用對我解釋什麼的。如果有一天,你的等待獲得結果、你的思念獲的解脫、你的情感獲得救贖……我會放手讓你離開,即使我會痛苦。」她的聲音,很悲傷、很悲傷。
「小選,我無法給妳承諾,是因為……」我把媽媽告訴我的事告訴她,她聽了訝異的放開我,睜著一雙帶有淚光的明亮大眼,盯著我。
「你就任你媽媽擺佈,娶個你不愛的女人?」
「愛?」我苦笑了一下,摸摸她的髮絲。「愛……我不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我不懂愛人,小選。」
「可是說不定對方的生活習慣、個性跟你不合。」
「我從來沒有跟誰不合過。」不知道是我的個性太過於隨和遷就,還是凡事抱著隨便的想法,我似乎沒有跟誰起過衝突。
「我不要!我才不要輸給一個素未謀面的女人,我寧願輸給君君姊——」小選說了說,突然打住,我也愣住。
「妳知道什麼?」我又問了同樣的問題。
「反正……我……」小選咬了咬唇,可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只好又抱住我。
「答應我,什麼話都得對我說,好嗎?即使是會傷害我的。」
「小選……」我啞口無言,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答應她。
「紹傑,我是真的……喜歡你。」最後一句«喜歡你»聲音是如此的哽咽,我直覺我很
有可能會對不起眼前這個女孩。
「小選,我不願意傷害妳,我也……喜歡妳。」她是我這輩子,第一個對她說喜歡的女孩。
「紹傑?」她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看著我,看得我心好疼。
忍不住低下頭吻住她,希望能藉由這個吻,撫平她心中那不安的靈魂與悲傷的難過。
那一刻,我以為我會愛上她,但是後來……這出乎意料的發展,我知道我沒辦法。真的……沒有辦法。
* 紹婷第二次回台灣,是在剛好我得去「相親」的那個月的某一天,跟以前一樣,她又窩在我的房間與我閒聊。
「媽動手術?怎麼我都不知道?」
「媽堅持要我不告訴妳的。她說反正是小手術。」紹婷把頭髮剪短了,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大男孩了。「對了,她們怎麼樣了?」我禁不住打探起她們的消息。
「很好啊,好得不得了。」紹婷笑得詭異。「哥,聽說你跟小選在一起了?」
「嗯。我想我是對她放感情了。」我不妨的對紹婷坦白。
「那葳君姊怎麼辦?你決定放棄了?」
「放棄!」多麼可怕的字語,我放棄她了嗎?答案若是沒有,等於我在傷害小選,但是我卻沒有辦法放小選不管,我是多麼喜歡著她!「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放得下她,但是我不想放棄小選。」也許有一天,當我心中沒有楊葳君存在時,就是我愛上小選的時候了。
「哥,你要想清楚……不要再度傷害葳君姊,她禁不起你的一再傷害。尤其這種苦她幾年前受過了,現在好不容易幸福些。」
「我知道的。只要她幸福就好了,真的。」我不求一輩子相守,但我渴望看著她幸福的生活著,努力的生活著。
「也許她的幸福是你罷!」紹婷留下這一句話,就帶著她一貫吃的零食離開了。
我不懂她話裡的含義。
畢竟我是傷害她最深的人,絕對不會是她生命中的幸福的。
相親那天很快到了。
媽約十一點在台北的某家餐廳,我卻睡到十一點半才起來,睡夢中只聽見電話、手機響不停,後來終於受不了接了起來,彼端傳來歇斯底里的鬼吼聲——
「蔡紹傑!限你五分鐘給我趕到!」
我當場跳了起來,很傻眼。看了錶,已經十一點三十五分了!刷牙、洗臉、換衣服一氣呵成,媽要我穿體面點的衣服,還要打領帶!
她當真以為是古早人家在相親是吧?我實在很想跟媽說,今天就算娶的人不是楊葳君,也該是小選,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選擇乖乖的去赴約,不敢忤逆老媽——我果然是個孝順的兒子……不過有件事我想我是真的忤逆她了,那就是我並沒有穿得很體面,也沒有打領帶,我穿的完完全全是很休閒的t-shirt加牛仔褲,跟平常打官司那威風八面的樣子落差之大可想而知。
穿成這樣再叼根煙,真的很像台大畢業的——台客大學。但是只是吃頓飯而已嘛!何必那樣盛裝打扮呢?
唉!去吃頓飯也好,讓媽她老人家開開心,反正我已經說了,我只懂得喜歡人是什麼感覺,已經不懂愛一個人是怎樣的滋味。心想也許順著老媽的意思,娶個她想要的媳婦或許也不錯。反正就像我對小選說的,從來只有人家跟我不合,我很少跟人家不合的,從以前到現在沒遇過什麼特別討厭、或特別恨之入骨的人。
好奇怪,我的心情竟然跟剛聽到這件事時這麼兩極化,大概是紹婷的話帶給我很大的省思吧!也或許……我不想再去思念著好久以前的她,我想戒掉這個習慣。
開著車,想著這些問題直到了目的地,卻只見媽媽跟另一個阿姨在談話,沒見到任何年輕女子。我想對方大概跟我一樣,遲到了吧!
我推門進去,一到桌前就先道歉。「對不起,我遲到了。」
媽瞪著我,而那位阿姨只是從上到下、從頭到尾掃了我兩圈,臉上漸漸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沒關係、沒關係,坐,坐。」那位阿姨指著對面的座位道,坐在她旁邊的我的老媽則是惡狠狠的瞪著我。
「穿成這樣,打網球啊?這麼隨便!」一開口就削我兩句。
「我來不及噴香水、來不級熨襯衫嘛!」我跟她打哈哈,反正有外人在,她也不至於給我太難堪。
「沒關係、沒關係,一表人才的,穿什麼都好看!」旁邊那位阿姨又說了,我怎麼覺得她有種「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越來越得意」的感覺?「你是紹傑吧?都長這麼大了啊?」敢情他看過我?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但是眼前這位阿姨,臉圓圓的,雖穿著樸素的衣服,卻不失身上自然散發出來的貴氣,想必家世一定不差,是個貴婦人。
「還不叫人?月雲阿姨。」媽又瞪了我兩眼。
「月雲阿姨。」我東張西望著,好奇著這位和藹可親的貴婦阿姨女兒長什麼樣子?是否也跟她一樣和藹可親?不過說也奇怪,對方好像是有錢人家,卻一點驕氣也沒有,還真是親切啊!像這種親切的大戶人家,頗有大人物風範的人已經很罕見了。
「好、好。」那位月雲阿姨很和氣的笑了笑,喝了口手邊的飲料。「哎,要不要點個東吃了?」她說。
「不、不,還是等……哎!是不是她啊?」媽笑著對月雲阿姨客套著,接著突然用下巴指著窗外,我好奇的回頭望去,見到一名長髮女子。
「呃,不是啦。」原來是媽認錯人了,不過剛那位長髮女子還真美麗,要是的話,今天這頓飯來得可真值得。
「不如我們先用餐吧?紹傑,你餓了吧?」月雲阿姨又很親切的問了一次。
「不、不,再等等吧。這樣很不禮貌。」我客套的說。
「這樣啊。哎,這丫頭真是的……都幾點了真是。」
「對不起!」然後,聽見一個氣喘呼呼的聲音,很柔、很甜美的聲音。「我遲到了。」想必是今天的女主角到了,她一到,拉開我旁邊的椅子就坐下,我好奇的轉頭一看,不看還好,這一看下巴差點掉下來!
「妳……」我很錯愕、很錯愕……
她倒是從容不迫、不動聲色的衝我一笑,又將注意力轉回月雲阿姨。「對不起,春姨,讓妳們等了吧?怎麼不先吃呢?」哇!她竟然還認識媽耶!而且似乎挺熟的樣子。
「沒關係、沒關係,有事耽擱了吧?」媽招來wetter,那位少爺拿了四份menu給我們,我又好奇的看了她一眼,她還是不動聲色的端詳著手中的菜單。
她失去記憶了嗎?為什麼能這樣從容的對我笑?抑或她早已知道這頓飯局的男主角是我?憑她跟媽很熟的樣子,我知道我大概猜到七八成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現在好慌、好亂、好無助、好徬徨。
這真的太突然了!
很尷尬、很納悶的吃完這頓飯,月雲阿姨提議要給我跟她獨處,我把媽拉到餐廳門外說話。
「媽,我不能娶她!」這次的我很堅決。
我不能在這種情況下娶她!
「婚期在明年,你急什麼?現在先陪人家散散步啊!君君剛從加拿大回來呢!」
「媽,妳到底什麼時候跟她認識的啊?」為什麼我小時候完全沒有印象媽有這位朋友?更甭說有見過小時候的她了!
「都跟你說是很多年的手帕交了嘛!哎,你快進去,讓人家等久了不好。」媽推著我,我則死站在原地不動。
「不行!不行讓我跟她獨處……」真的……還不行,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有什麼不行的?君君這麼漂亮又不是恐龍,更甭說會吃了你了。快進去!」
「媽!」我拉下媽推著我的手,忍不住大聲起來。「我不行!我不行在這個時候單獨面對楊葳君!」
「咦,你怎麼知道她的名字?啊!原來你們早認識了!」媽恍然大悟道。
「所以我說不行嘛!」不只尷尬,更是措手不及。
「認識就好了哇!這不是更好?連基本資料都不用問了。」媽說。
「媽,妳不會知道的,我跟她之間……總之我不能在這個時候應允這婚約!就是退婚、賠償毀約金我也認了,反正我蔡紹傑不缺這小錢!」我堅持。
「你……你這不孝子!算了,我不管你了!」媽很生氣。「都跟你說了婚期在明年,只不過是要你陪君君逛逛嘛!不孝子,你要不要給我進去?」媽指著門,歇斯底里的吼著。
「我、不、要!」
「好,那我就把你的車鑰匙扣起來,等著走路回家吧!」啊!經媽這一提,我才想到我的車鑰匙還在裡面呢!失策!剛應該要一併拿出來的。
不過男子漢大丈夫就這樣低頭就太沒骨氣了,老媽扣了車鑰匙也沒用啊!她又不會開車。到時還不是得讓我把車開回去。「扣吧!沒車開我搭捷運就是了。」捷運站就在附近,怕她不成。
「你皮夾在裡面,不進去,我看你怎麼搭捷運!身上也沒鑰匙,準備睡路邊吧你!」老媽說完很無情的進去了。
這個時候男人的骨氣就不適合拿來賭氣了。沒辦法,身上沒有半毛錢,也沒有車鑰匙家裡鑰匙也在裡面,想不進去都不行。難道現在這個年代,還有一個律師因為沒有鑰匙而流落街頭嗎?豈不笑掉人家大牙?
硬著頭皮進去了,月雲阿姨拉著媽離開了,媽臨走前丟了一句話給我,「等等你得送君君回家啊,不然你就給我試試看。」我才發現除了那單一支車鑰匙外,其餘的家門鑰匙、錢包都偷偷的被老媽扣走了。
一個男子漢敗在一個歐巴桑的手裡,感覺真不好受。老媽是提早更年期的女人,沒想到也會有如此這般的更年期焦慮症候群,而且老媽還有點小小的躁鬱傾向了。
不過老媽可能沒有想到,我還有別的撇步的,那就是——討救兵!
沒錯,老媽一走,我人馬上到洗手間打電話。
「紹婷,救我!」
「怎麼了?對方是恐龍嗎?」紹婷在彼端聽到我近乎無法度的求救,似乎有些著急。
「不,不是的……妳來救我就對了,記得,帶葳琳過來。」
電話掛了,我實在沒勇氣跨出廁所走過去她身邊與她說話。
可是總不能一直躲在廁所吧!紹婷要趕過來還要一段時間耶,這樣有失風度與禮貌……畢竟人家女生今天都這麼落落大方了,我今天一直在強調的「男子漢氣魄」可不能在這個時候倒縮了吧!那豈不變縮頭烏龜?
好!下定決心,出去面對生平難以面對的尷尬……
鼓起勇氣走出廁所,望了望我們的位置,發現她不在,心中真是鬆了不少口氣。
走了過去,剛坐下手機就響起,看了看來電顯示,不認識。
不會是依著我的名片,想請我打官司的委託人吧?
有可能。「喂,蔡紹傑。」
「真沒想到,這麼多年了。」彼端的女聲幽幽的吐出這麼一句話,我馬上知道是誰了。頓時我的腦袋只剩醬糊,無言了。「你卻與我面對面講話的勇氣都沒有,蔡紹傑。」
頭一抬,發現她人就在門外的玻璃窗上外看著我,手裡拿著手機,微笑著。
「既然你不敢與我面對面的談話,總不能連這樣的方式……你都不願意開口說一句話吧?」她幽幽的說。
「我……哈哈,今天天氣真不錯呢!」文不對題、答非所問、雞同鴨講、牛頭不對馬嘴……所有能用的成語都用遍了,也很難形容我現在的感覺。因為我的腦袋只剩醬糊,一片空白了。
「是啊,是個大晴天呢!有人對我說過,晴天時會在我身邊,雨天時也在我身邊……如今……隔著玻璃窗,算不算呢?」
這下子……真的……糟糕了……
* 紹婷來時,已經是半個小時後的事。她有依我的指示帶葳琳來了,來的時候卻只見到兩個人,隔著玻璃窗,拿著手機,沒有掛線卻彼此沉默著。
紹婷一見女方是她比我還驚訝,嘴巴張得塞得進一個拳頭了到現在仍未合起。
「天啊,我可以問這是什麼情況嗎?」跟著紹婷一起過來的葳琳妹,也是一臉錯愕。最後是紹婷先進來了,葳琳則是先待在外面向她詢問現在的狀況,手機收線了,我無言。
「我真的沒有想到!天地下竟有這麼巧的事。」紹婷說。
「亭,怎麼辦?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沒有心理準備?哥,我想你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小選的事情跟葳君姊講清楚。」
「我……」
談到這,葳琳帶著她進來了。
我還是無言。
紹婷跟媽一樣,竟然帶著葳琳先走了。留我一個人在這,眼方四處飄,飄向窗外、飄向服務生們、也飄向街道上來來回回的車輛,就是不敢看向她的眼睛。
「我問你,」她打破沉默了、開口了,我好緊張,心跳得好快。「我們已經好些年沒有見面了,你什麼話都無法對我開口嗎?連一句«好久不見»、«最近過得好嗎»都開不了口嗎?」
這一次,我終於看向她的眼睛了。
時光再次回到那一年,她在我面前,衝進那場大雨,也衝出我的生命那一刻。
如今,她又出現在我眼前了,還是以「未婚妻」這個身份。她離開我的時候,我沒有預警。她再度出現的時候,我也沒有預警。
她永遠能夠讓我震撼無比,總讓我的生命出現不少驚愕。
好比說那年她在我面前哭了,從此封閉自己的心,然後我喜歡她、追隨她的影子直至她離開我。
而後是她走了,我卻沒有想到是去遙遠無比的加拿大。
現在她回來了,從容不迫的以未婚妻的身份跟我以「相親」的形式出現,我傻眼,更無言了。
望向她的眼睛,我好似看見了從前所沒看過的陽光與開心。我知道她變了,想必她花了不少時間調養養她的傷口,熬到今天,她竟人從容的面對我,與我說話,可是我又想起紹婷剛跟我說的——小選的事。
« 而我對妳的思念,不是毒癮,是一種習慣。追逐我們美好的回憶、共撐一把傘的日子,已成為我戒不掉的習慣,比毒癮還要難受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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