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震懾
「前輩,下下禮拜五我可以請假嗎?」排不到假了,我只好改用請假的。平常我的表現也是得以讓前輩豎起大姆指的,所以我想跟她應該很有商量的餘地吧?
「請假?有什麼事嗎?現在這種時候不能隨便休假的,妳不知道嗎?」也對啦,少了我,我想她應該會變成熱鍋上的螞蟻吧。
「我找家玲幫我代班了!」還好那天剛好家玲休假,也還好我跟她雖然跑不同線,但性質其實是差不多的。
「家玲跟我們又不同線,妳找她代班,有沒有搞錯啊。妳到底有什麼事非要請假不可?」前輩現在就好像不能少了我似的,聽到我這樣的安排很不滿的緊皺著眉頭。
也是啦,有時候就連我排休、排特休她的工作量就要比平常多一倍。也難怪跟她請個假她要這般龜毛。
「是這樣的,雅雲學姐下下禮拜要結婚了。」同公司的,叫聲學姐也不為過。雖然我喊她學嫂喊慣了。
「我知道雅雲要結婚了,她也不是沒寄帖子給我。但妳什麼時候跟雅雲這麼好,她結婚妳非去不可?」
「不是啦。她未婚夫是我大學的直系學長。我們平時就很要好,況且雅雲學姐平時也待我不錯,前輩妳就讓我請嘛。」解釋半天,她到底准不准我假啊?人家說情、理、法,於情於理,雅雲學姐在台北時也跟前輩有還不錯的互動,我這樣說,她總該准假了吧?
「是這樣啊。」
「好嘛——我再包菜尾回來給妳?」當情、理、法說不動她時,我就來撒嬌這招。畢竟我相信我平時的工作表現並不差,前輩不會這麼不通人情的。
「不必了。包回來都涼了!」
「這麼說妳是答應囉?」盧了半天,她終於是心不甘情不願的答應了。
* 於是兩週後,我開開心心的北上去參加婚禮。
子賢學長以前在學校時人緣還不錯,聽說後來在公司做人也很成功,所以來了許多朋友。當然,學長跟學嫂兩家的父母都很傳統,免不了一些親朋好友前來觀禮,開席就開了五十幾桌,很闊氣的把這家餐廳的會場給包了,舞台上的喇叭很大很高檔,放著甜蜜的情歌,大螢幕放著的是學長跟學嫂的甜蜜婚紗照,婚禮上的司儀穿著西裝打上領結,規規矩矩的站在舞台旁邊。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自己來參加別人的婚禮。因為從前都只是跟著家人去吃好料的,紅包錢也不必我出,這次我是真真實實的付了禮金來參加別人的婚禮,也算是見識到了北部人婚宴的氣派。
比起鄉下那俗斃斃的電子花車大舞台,和那些自以為幽默鄉下味卻很重的主持人在台上講著一堆祝福的話,還是用台語講的,甚至還押韻,再加上最近南部流行的鋼管女郎在台上跳舞,還有那些不知名的樂器奏著沒有抑揚頓挫的音樂唱著鄉下傳統的台語歌,把婚禮搞得像牛肉場似的,我不得不承認,子賢學長的婚禮莊嚴許多、也正式許多。
相同的是,喜帖上寫著正午十二點開席,卻拖到十二點半我們還在嗑瓜子。
一桌人看起來都像是很熟似的談天說地,就我一個人默默的坐在這裡,跟他們也熟不起來。
「怎麼,聽說你最近在哪裡混得不錯啊。」
「哪有,最近股票狂跌,虧爆了。」
聽這對話我猜想這是以前的同學。
「聽說新娘是某某公司的耶!那豈不跟咱們打對台?」
「哈哈。人家喜歡就好,他們都長跑幾年了,早該結一結了好不好。」
聽這對話我想應該是公司同事吧。
直到——「可雯!原來妳在這啊!我還以為妳沒來呢。」
原來是她,之前在台北跟我還不錯的同事。聽說是學嫂以前大學的好朋友。「珮馨姐,妳今天休假啊?」我都叫她珮馨姐。
「是啊,特地排的。」
「喂,妳那個信凡呢?怎麼沒見到他?」她東張西望的看看會場的每一處角落。
是啊,我也覺得納悶。眼看著這五十幾桌都快要給坐滿了,卻沒見到阿凡學長。珮馨姐也認識阿凡學長。是因為有時下班他會接我回家的關係。
「各位來賓,讓我們以熱烈掌聲,歡迎新郎林子賢先生,以及新娘張雅雲小姐出場——」司儀的宣佈聲很成功的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接著子賢學長與學嫂在一片掌聲下相偕進了場,他穿著灰白色西裝,在學嫂白紗的襯托下顯得很帥氣、亮眼,蓋著頭紗的學嫂有如一般新娘般的低著頭很羞怯的模樣,挽著學長的手臂,這美麗的畫面讓我很用力的拍著手,感動得無法轉移視線,目光只是跟著他們的腳步入席就座。
很美的一幕,很幸福甜蜜的兩個人。
在這時候我的形單影隻就顯得可憐。
她們就座後,緊接著就上了第一道人蔘雞——跟南部一樣的第一道菜。
一直到已經上甜點了,我才看到阿凡學長形色匆匆的衝進會場,身後還跟著一個女生,我看不清那個女生是誰,我只看見他領著那個女生找了個位置坐下。
不僅如此,我還看見坐下的他們兩人有說有笑的聊天著。學長看起來心情還不錯,還幫那個女生裝東西吃。
我有些吃味。
他們是什麼關係?
一直以來學長身邊的女性朋友就只有我,她到底是誰?
我吃味的是,我以為學長一來會先來找我,至少會打通電話告訴我他到了,然後過來坐我旁邊。
我等了等,沒有,沒有電話,他也沒有像珮馨姐一樣東張西望的找我。
直到散席了,子賢學長和學嫂提著籃子站在外頭送客,賓客們一個個祝福著他們相繼離開,我也跟著來到他們兩旁邊,拿了一顆喜糖,只希望沾沾他們的喜氣的當場拆了糖果吃了起來。
「喂,沒禮貌。只顧著吃糖呀?」
「喔,對。我祝學長跟學嫂百年好合、永浴愛河。」含著糖果,我笑嘻嘻的說。
「真沒創意耶。」另一道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我回頭一看,是阿凡學長,和那個女生。而那個女生……竟然不是生面孔,是我認識的!
「舒晴!」我訝異的張大嘴。我沒有想到讓我吃味的那個女生竟是她!
「可雯,好久不見。」她笑著和我打招呼,並且很順手的也拿起一顆糖。「學長恭喜你囉!」
「妳怎麼會來!」已經幾百年沒有她的消息了,也不知道她這些年過得如何,沒有想到再見面竟是在這樣的場合。而且令人納悶的是她竟跟阿凡學長一起來。
「我當然要來囉!我們的子賢社長的大日子耶!」她說著說著拍拍子賢學長的胸膛。「喂,記得待會新娘的捧花要丟給可雯啊。應該很快就輪到妳了吧。」
「哪有!我從大學到現在都嘛是一個人,要到那一天也不知道要等到幾時了吧。」
「所以更要接好捧花啊。」她是這麼說的。我順勢看向一旁的阿凡學長,他在笑,是對這對新人祝福的那種笑。
「阿凡也是啊。加把勁好不好?都幾歲人了,我都定下來了。」子賢學長跟著接腔。
此時阿凡學長只是笑,不講話。
「喂,舒晴,吃了糖要說好話。子賢學長說的。」我很有技巧的避開這個話題。我不知道舒晴怎麼想,但是我沒忘記我與她還有阿凡學長之間尷尬的三角關係。一直沒有人去提及的關係,也因為我們的逃避,沒有解決過。
接著我和舒晴敘了一下舊,我們很有默契的不提及感情事,只是關心了一下對方的近況,以及對未來的展望,還有大一時一起吃滷味的趣事。
結果幾年後,我和舒晴還是沒有談開一切。
聊了一下後,舒晴說有事先走了,賓客也都走得差不多了,我與他們寒暄幾句後也準備離開。
「妳等我一下,我送妳回去。」阿凡學長如是說,我看他臉有些紅,應該也喝了一點酒。
「阿凡那你開車小心點啊。」新郎對他交待著。
「嗯。」
終於結束了今天這一場盛宴,要走的時候,不知為何,心中竟感到空洞,很空很空的那種空虛感。跟著阿凡學長去取車的時候,我回頭望了望剛剛還很熱鬧的會場,現在已經安靜得像是深山裡的森林,很恐怖。剛剛這裡還聚滿了上百個人,現在除了正在清場打掃的服務生,大家都走了。
* 一路上,其實我很想問學長為何會跟舒晴一起出現。但我始終沒開口問。只是和他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著。
然後他沒打算帶我回家,將車子開往八里。時間還早,他說想看看風景。
嘈雜的宴會後,來到這樣安靜的地方,其實我心裡是失落的。
我沒有忘記那一晚那個恐怖的想像。
會不會到我人老株黃、牙齒搖搖欲墜的時候,我還是這樣在過生活?會不會到那個時候,爸爸、媽媽都已經走了,可恩也成家了,我變成一個人,每天坐在搖椅上晃著晃著,一個人聽收音機?
而那個時候的徐昭華呢?
搞不好早已到了退休享福的時刻,含飴弄孫了吧!我呢?我要一直這樣下去嗎?
我等的是他回頭看我一眼,但我還有幾個年頭可以等?何況,我根本等不到有那一天的出現吧!會不會到他在帶孫子的時候,我還守著家裡的那個窗,以及兩箱情書,直到死去?
好可怕。我不要一輩子這樣過下去,我不要一輩子活在那兩箱情書的惡夢裡,我更不要一輩子都只知道望著窗戶回憶著那個傍晚!
「可雯,我們結婚吧!讓我照顧妳一輩子,好嗎?」
這一次,阿凡學長直接握住我的手,掏出不知道哪時候準備好的戒指,不再是跟我要答案,而是直接問我要不要跟他過一輩子。
一輩子,看似很長,其實很短,很快。
時間不等人,歲月不饒人,青春早已被我揮霍無盡,而我,為何還要死守著一個少女的憧憬,活在這個不切實際的夢裡呢?
梁可雯,回到現實吧!醒了吧!
難道妳真要到了滿臉皺紋時,坐在搖椅上看著徐昭華含飴弄孫?
我要的是生活,安定的生活。
我的心空了二十幾個年頭,飄了二十幾個年頭,早該定下來了,不是嗎?
女人終歸是要結婚的,要走向人生的紅地毯,接著過著安定幸福的日子,為自己的家庭付出,這就是人生的里程碑了。
安定下來後,接著是什麼?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不想要,再這樣空蕩蕩的飄渺過活,我想要有個會照顧我、疼我、愛我的另一半,一直陪在我旁邊,在我難過時支持我、開心時陪我笑、每天工作累得像條狗時回到家有個人可以依偎,我不想再孤伶伶一個人了。
今天看著阿凡學長帶著舒晴出席,沒有看我一眼時,我才知道我對他的依賴早已超乎了我的想像。
畢竟,愛人實在太累。等待實在也太累。
我無法想像當阿凡學長不在我旁邊了,我少個人依賴的那時是什麼樣的感覺。我只知道我會變成一個人,即使我知道那樣對阿凡學長比較好,我還是很害怕去承受。我想看他幸福,卻無法承受失去他。
看著別人成雙成對,我真的不想要再一個人守著窗戶,望著一個不會回頭正眼看我的人。的確,子賢學長的婚禮帶給我太大的衝擊與震撼。
我很羨慕,是真的。因為他們從此有伴,他們甚至會有小孩,會是一個熱鬧的家,而不是像我一樣,每次都得一個人面對一切。
結論是,我不想要再這樣一個人過下去了。
* 過年後家裡忙得不可開銷。
阿凡學長在年底時正式帶著他的父母來到家裡提親,學長的老家在屏東,吳爸、吳媽從屏東上了高雄,爸媽雖然被嚇到了,但是因為他們都見過阿凡學長,仔細想想後也不反對,說是年輕人喜歡就好,於是兩家人談得很開心,笑得合不攏嘴。
我們兩家一起去吃尾牙,一邊聊著這些小細節,最後他們敲定了訂婚與結婚的日子,兩家人說好了訂婚從簡,等到結婚則是辦在屏東,雙方的賓客一起請。然後吳爸、吳媽也先回屏東去準備結婚的事宜,學長則是趁年假在家裡待了幾天,爸媽很熱情的招待他,可恩則是姊夫姊夫的喚得很開心。
爸媽嚇到的原因是因為事出突然,但我年歲也不小了,再加上阿凡學長一直給爸媽的印象一直頗佳,媽媽老是在誇說信凡是個上進的好孩子,叫他有空多到家裡玩之類的。
年假後我跟學長都回到工作崗位繼續打拼,結婚事宜則是交給爸媽和未來的公公婆婆去忙,他們很開心,一下子挑喜帖、訂喜餅、準備牲禮、宴客名單等等的,樣樣來。
「其實可以不用這樣趕。還有幾個月嘛。」晚上學長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如是說。
「我爸媽急嘛。老人家高興就好。」
「你是已經到了適婚年齡了,弟弟又還小,你爸媽當然望你早日成家囉。」
「對了,因為南部分公司年終時大量換血,有些缺人手,我申請調職到南部分公司了,公司也答應了,由我南下去帶領一些新人。」
「真的嗎?那你不就是總經理之類的人物了?」帶領一些新人,聽起來很了不起的樣子。
他笑了。「哪有那麼厲害,當到總經理。了不起是個總經理特助而已。」
「欸,那不錯耶!這樣的話你就可以跟著你老闆放假了。」
「薪水也比較多。也許我們可以考慮早點生個小孩喔。」
「我才不要那麼快生。帶小孩很累的!」況且我都還沒升職,就帶個拖油瓶跑來跑去的,那多累人哪!
「那妳什麼時候去挑婚紗?找一天,我陪妳。啊,對,還要拍婚紗照。」
「還早呢!還有幾個月呢。反正婚假可以放很久,慢慢來就好啦!現在應該拼一點,多賺點錢。」
「怕什麼,我年終又不是領很少。一定要挑一家喜歡的婚紗公司拍婚紗照。」
就這樣,我們每天都講電話講了很久、很久。
講到我累了,睡著了。學長應該是聽我這邊沒聲音了,所以總是體貼的收了線。隔天我總是會忘記前天晚上講到哪、講了些什麼。
而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忙了幾個月,這幾個月來,一放假媽媽就抓著我問哪家喜餅好、哪張喜帖好看。有時候與家玲和小慧去逛街,我要結婚她們比我還開心,狂拉著我陪她們買新衣、新鞋,我沒什麼朋友,伴娘人選非她們莫屬了。
「舒晴會來嗎?」有一次,我脫口而出問了問學長。
「她還不知道。妳一定很希望她到吧?」
我希望嗎?老實說我不希望。這是一個幾年來沒有解決過的三角關係。現在這個情況,算解決了嗎?我想沒有吧。雖然我已經決定要與學長好好的共度一輩子,可是這樣的情況下,若是得到舒晴的祝福,我一點也不會心安理得,會心虛。
「姊、姊、姊,妳看妳看,這件婚紗好漂亮喔!妳結婚就穿這件好不好?」可恩則是每天都會去買各式各樣的新娘雜誌供我參考。我因為工作忙得不可開交——當然是為了即將到來的婚假而忙,這種小細節不僅都交給爸、媽包辦,連可恩也為我忙著。雖然我不知道她在為什麼而忙。
「很貴吶。」
「怕什麼,姊夫又不是花不起。錢賺那麼多幹嘛用呢,一生才一次,用好一點有什麼關係。」到底是誰告訴她,她姊夫很有錢的呀?她倒是比我還知道享受。
「錢留著以後用啊。相信用得到的。」
然而,很快的,訂婚的日子到來了。就在明天。
這天晚上我就待在房裡,一樣坐在窗前。剛好是滿月,我很愜意的看著天上的月亮。明天以後,我的生活將會截然不同吧?
我將為人婦了。雖然只是訂婚,但是身份已經和現在的梁可雯大不同。
不自覺的見著了桌下那兩箱情書。
我和他,該結束了吧。該把我對他的感覺,畫上句點了。
「妳現在有空嗎?」
「唔?」
「到樓下來,我在門口。」
抱著那兩箱小小的箱子,我出了房門,下了樓。
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打電話給我,為何突然找我到樓下來。但是我並沒有忘記,該與他劃清界線,結束這一切。當然我也沒忘記帶著那條當年沒有還給他的手帕。
夜深了,家人早就睡得不醒人事。我想徐家裡的人也是吧?
月亮依舊高掛在天空,我到門口的時候,他坐在他家門口的摩托車上抽著煙。同於以往的慵懶自在,不同的是在月光下,他那緊皺雙眉的神情。我不知道他為何事而煩心,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這般表情。
我將兩箱情書放在他面前。
「這什麼?」
「這是中學的那些年,女生們寫給你的情書。」
聽我說完,我聽到他明顯地,訝異得挑起眉。「妳沒丟?」
我搖搖頭。「全都沒丟,都還留著。」
「為什麼?」
「我做不到。畢竟同為女生,我想到她們在寫這些信時的心情,就無法丟掉。而且已經留了好些年了。」那些信,上面羞澀的、怯怯的寫著「徐昭華 收」等等的字眼。「這些,就還給你了,從今以後,無論你要如何處理這些信,我都管不著。」當屬於我一個人的秘密被公開了,給第二個人知道了,就該是劃清一切界線的時候了。
「我幾乎忘了我生命裡有這些東西了。」
「我知道你從不在乎這些東西。」他總是那樣的高高在上,好像世界裡只有他一人似的,沒有人能夠進入他的心。這是截至如此,我對他的認識。
「那妳今天為何要將這些東西還給我?妳明明知道我不在乎,就算收了,也只是扔掉。」他說得那麼的理所當然,我能怎麼做?我又該怎麼做?
「你知道繼續收著這些東西對我而言一點意義也沒有,那我何必收著。何況已經這麼多年了,是該物歸原主了。從今以後,你要如何處理這些東西,都與我無關。」
「那麼妳又為什麼急著結婚?」
「唔?」話題突然被改變,我有點訝異帶點納悶,盯著他我不知道他為何這樣問。
「我說,為什麼突然要結婚?」
那瞬間,我感到氣氛沉到谷底。他捻熄了煙,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肩。很用力的那種握,我低下頭,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不知道該不該把我多年的心痛告訴他。如果說了,那我跟那些受了傷的女生又有什麼不一樣?她們得不到他的正眼對待,我自當也得不到,那豈不給他傷了我的機會?
一直以來我把自己保護得這麼好,難道要在此時此刻,最關鍵的時候瓦解?
「到底……為什麼?」
他又再問了一次。而我在下一秒則是撥開了他的手,看著他。我試著在他眼裡找尋,不知是月色太亮太美,還是我的期盼收到了回音,在那時我竟然讀到他眼裡的……一種情緒。我無法形容的情緒。「一直以來,你是那麼的高高在上,誰都無法靠近你,誰你都不放在眼裡。」最後,我說了那一刻我心中的感受。
「妳是這麼認為的?」
「對。你總是那麼的傷人,把那些愛你的女生們傷得體無完膚,老實說,有時候我覺得你很可惡。」
「妳……是以受傷者的角度跟我說這些,還是旁觀者?」
……「我想應該是旁觀者。」我說了,我從不給他傷我的機會,又怎會是個受傷者呢?「我知道你不會在乎寫這些信的人的感受,你也說了你沒有時間理會這些。你的眼中從來只有你自己,沒有別人,對吧?」
「不對。」我說完的時候,他很快的否定了我的答案。「我眼中是沒有她們,但不代表我眼中沒有別人。我是人,人都會有感情,何況我說過,我也是個平凡人。」一個不平凡的平凡人。是這樣嗎?
「我希望,你可以多去在乎別人的感受。多在乎別人心中的感覺。」這就是我再也無法忍受,決定安定下來的原因。
「妳希望我看完這些信?」
「在你眼裡,我從來看不到你對任事的在乎。包括連其他女生寫給你的信,你都可以輕易的要捨棄。對你,我早已經放棄了……不可否認,我有點受傷的感覺。因為我等不到你回頭看我一眼。如今,我只希望你多去在乎別人的感受。」
「那妳有沒有在乎過我的感受?」
「什麼?」詫異的瞪大眼睛,他是在問,我有沒有在乎過他的感受嗎?他這麼問很傷人。我就是因為太在乎,並且知道他不可能會在乎,才放棄的。
良久良久,他突地上前,輕輕的抱住了我,摟住了我。「妳知不知道,我眼中沒有別的女人,是因為從以前到現在,我眼裡只有一個梁可雯。」我從沒聽過他好聽的聲音有著這樣的情緒,我驚訝的瞪大眼,感覺他的受傷,和他剛剛說的話。
時間彷彿靜止了,天上的月亮蒙上一層烏雲,只露出淡淡的月光,抱著我的那個人明顯的在顫抖,這一刻,我好像被判了個死刑,被劊子手拉啊拉拉到刑場,等待午時,舉起刀,狠狠的把我的頭砍下,人頭落地,我毫無知覺。
對,此刻他的聲音是哽咽的,我則是推開他,將他推得遠遠的。因為我完全嚇到了。他剛剛說的,一直盤旋在我腦海,揮之不去。他眼中……只有一個梁可雯,我有沒有聽錯?
這怎麼可能!我從來不知道他對我的感受與想法,我從來都感受不到這一切。因為一直以來,在他眼中,我只看得到他自己,更甭說有我的影子存在了。根本不可能,一切都出忽我意料之外,一切的進展都令我措手不及。
我瞪著他,瞪著他很久很久,他不該在這個時候……徐昭華,這怎麼可能!他眼中只有一個梁可雯,這怎麼可能!我不相信……在訂婚的前一個晚上對我說他眼中只有一個梁可雯,我絕對不相信!
思及此,我咬著下唇,鼻一酸,忍住淚,試著不要讓他看出我心中的激動,我站著動也不動,只是握緊雙拳,最後撇開臉,不想看他。
「原來,妳從沒用心去感受過我的感受。」再一次的,他又判我第二次死刑。
「可是你這麼說對我公平嗎?」終於忍不住對他吼出我的心情,我的聲音也哽住了,連我自己都嚇到的那種哽住。「一直以來你就近在咫尺,但你的心卻遠遠的把別人都推開,你卻說我沒有用心去感受你的感受。」他根本就不懂,幾年來我內心的掙扎與煎熬,他憑什麼這樣說?
「妳就憑妳的以為,妳以為我眼中只有我自己,對我來說,妳才是遠得遙不可及。」
「我!」我……我被他指責得啞口無言。他的指證令我心痛,他說的也全然沒錯。想想,我自己呢?我才是那個把自己保護得很好,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那個梁可雯嗎?在我眼中,他也看不到他的存在?是這樣嗎?
「可不可以……再給我機會?……妳這個時候告訴我,妳要嫁給別人了,對我又何其公平?我情何以堪?」也許是我沒有用心去感受他的感受,但是他呢?他突然說出他眼中有我的存在,那又如何?況且他又是在這個時候說出這一切,對我、對他,又會有什麼改變嗎?
什麼機會……根本沒有機會可言。我與他是鐵軌,誰離開了火車就走不下去了,相對的,交會了火車就會出軌。這個時候我不能夠傷阿凡學長的心,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的,我又如何能夠反悔?學長會崩潰的!
「來不及了。」他在這個時候,說出這一切,我知道他受傷了。而我,也受傷了。所以,我不能夠再讓學長受傷了。「我不能這麼做,我不是你,無法輕易的傷害別人。」哽咽的我,默然的流下了眼淚,沒有人會知道,此刻我心中的無奈與煎熬,當他說了他心中只有我的時候,我雖然是很激動的,我內心的澎湃沒有人會知道。說我當下沒有心動,那是騙人的。但是……但是一切、一切,都來不及了!
「我曾經以為,妳從來不在乎。包括我的情書,包括那一年的一個吻。我總是覺得妳是個沒有情緒的人,不會哭、不會笑、不會生氣,好像天底下發生什麼大事都與妳無關似的。」
「那是你吧!」多麼似曾相似的一段對話。
「在妳眼中的我,是這個樣子的?」其實,他眼中的我,我眼中的他,何嘗不是一樣的?
「好像什麼事都不關你的事,什麼事你都不會放在心上,你不在乎別人的感受,但我和你不一樣。我會在乎,不管是那些被你傷害的女生,還是我已經逃避了好些年的學長。」
說到這邊,氣氛變得很沉重。
其實無謂傷害不傷害,我相信他跟我一樣,都是不願意去傷害任何人的。只是,他永遠都只是照著自己的步伐往前走,我則是逃避,所以一直在原地打轉。
比起我,他的態度或許讓人很受傷。但是比起他,我卻永遠無法往前跨一步。
如今,我已經決定了要往前跨一步了。他卻在這個時候,對我說出他的心情。只是,一切都已成改變不了的事實,我明天就要訂婚,我不能負了學長,這場婚姻已經沒有我反悔的餘地了。
想到這邊,鼻一酸,我的眼眶竟然又溼了,這次不光僅僅流了兩行淚,而是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想止也止不了。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我還來不及接受,來不及消化,甚至……也接受不了吧?突然有些怨,為什麼要選在這個時候,為什麼他要在這個時候說這些?
「那妳對我呢?會在乎嗎?」
「來不及了。現在說這些……都來不及了。」聲音一哽,伴隨著眼淚奪眶而出,我終於痛哭失聲。「你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對我說這個的。」
「怎麼會來不及……就是因為知道妳明天就要訂婚,我知道我該在這個時候和妳說這一切。」
我搖搖頭。「你不懂,你不會懂的。」想著學長這幾年來為我的付出、等待,他是抱著什麼樣喜悅的心情將要與我共度一生,我也早已下定了決心要好好的去回應、守護我跟他的婚姻,此刻我們都將邁進人生這一大步,我怎能夠辜負這一切?
他看著我許久許久,抿了抿唇。「那妳說,要怎麼樣,我才會懂?」
「如果你在乎,如果你開始想要在乎這些,請你用心的去看看女生們喜歡你的心情。」
所謂的錯過了,就把握現在,看望未來。我與他,該是結束的時候了吧?莫讓我和他都後悔,他該學習眼裡該有別人。
我真心期待他的改變,將來我幸福了,我相信他也會幸福。
他深深的看著我,別有深意地。我低下頭,不敢再與他眼神交會,我害怕那一刻我看到他眼中的我,會情不自禁。「我懂了。」久久,他這麼說。「我答應妳,回去我會細細的去讀這些信。」
那一晚,我們談開了。
兩條平行線就此交會,鐵軌交疊時,只有一種情形,就是火車要轉彎。但我與他的交會,我沒料到,火車再也走不下去了。
* 隔天早上九點鐘,學長帶著吳爸爸、吳媽媽都來了。
家玲和小慧七點多就來家裡幫忙了,忙著為我梳妝打扮,不知為何,我覺得她們比我還緊張。
「喂喂喂,怎麼回事?眼睛腫成這樣。」一進房門見我盥洗好了從浴室出來,家玲上前來捧著我的臉問。「還有黑眼圈了吶!」
「沒睡好嘛。」我撥開她的手,有些心虛。昨夜我確實是失眠了,不知怎地睡也睡不著,徐昭華那失落的臉龐一直浮上我心頭。接著我又任憑眼淚流了一夜。
我不是後悔訂下這婚事,我只怨上天,沒有安排好的天時、地利、人和給我,其實就算我內心深處的熱情怎樣的激動、怎樣的澎湃,現實中,我還是相信學長會對我好,我會幸福。只是不可否認,我確實有那麼一點不甘心。
直到大家都來了,我知道這一刻也該來了。
「我知道,一定是緊張得睡不著了,對不?」小慧這麼解讀著。
那一天子賢學長跟學嫂也特地南下幫忙。
「等了那麼久,終於給你等到了,啊。你只剩幾個月好自由囉。」子賢學長知道這個消息,是我跟阿凡學長告訴他的。他拍拍阿凡學長的肩膀,有種幸災樂禍的感覺。在一旁的學嫂瞪他一眼。
「是啊,我相信,等久了就會是我的。」阿凡學長很滿足的這樣說。
他對我的好、對我的溫柔、對我的體貼。我一直是心存感激的。也就基於這樣的感激,再怎麼樣,也得把心中的激動、熱情與澎湃給壓下。
我必須告訴自己、說服自己,我要和學長共度一生,好好的經營一個婚姻、一個家。我知道學長會對我好、會愛我,我們會幸福的度過下半輩子。
今天雖然只是訂婚,對我們女方這邊當然也是大日子。
很多親戚朋友都來參與,住在台東的舅舅阿姨們、住在嘉義的叔叔伯伯們、還有住在台中的姑姑,還有對面的徐媽媽,她今天負責為我們拍照留念。
我想,家玲用心的妝很成功的遮去了我的黑眼圈跟大金魚眼,沒有人看出此刻我的臉色有多慘白,我自己不用照鏡子都知道。媒婆牽著我向長輩敬茶的時候,我低著頭,不敢看眾人的眼睛,因為我知道他們對我的祝福。
儀式結束後,為了謝謝親戚們大老遠來參與者場訂婚典禮,爸爸、媽媽在參廳辦了五桌,也請男方那邊的親戚朋友赴宴。盛情難卻,我們一行人開開心心的吃過一頓中餐。
學長正式被調到南部了,他預計在家裡附近租間房子,一來離家近事事都方便,二來怕我會想家。
訂婚後,我都在忙著搬家。
直到搬得差不多了,我也理所當然住進去。離開家,也好。我害怕此刻我要是再見到徐昭華,我會崩潰。
由於最近公司沒有那麼忙,有時候下了班,家玲跟小慧會到家裡來幫忙整理東西、打掃等等。
「所以妳到底決定沒?婚紗公司。」
「是呀,如果都不喜歡,我姊姊那家拍得還不錯喔!我可以幫妳介紹,是我高中同學開的,還可以幫你們打個折呢。」
「我妹妹是有幫我物色幾家,我覺得都還不錯,但是都好貴。」這天傍晚我們下了班,為感謝她們我約她們來家裡坐坐,一起等學長下班再請她們吃個飯。
「貴?那有什麼關係!一生只有一次哪,不貴怎麼行。重點是要拍得好看,又有紀念價值的。」家玲說。
「我回來了。」六、七點的時候,阿凡學長回來了,而就在這個時候,客廳的電話響起。
「學長,接一下電話。」不好意思怠忽小慧她們,我請他順手接一下電話。
「哎,那你們結婚辦幾桌啊?」
「應該不少吧。聽說妳老公家世好像也挺不差的?」
我們繼續聊天著。
直到學長掛了電話,原來是家裡要我們倆別吃飯,說是要跟徐家一起去餐廳吃晚餐。
「小慧妳們也一起吧?算是這些日子謝謝妳們的幫忙。」原來學長也有那個意思要請她們吃飯。
於是我們四個人,開著車來到約好的餐廳。
跟徐家吃飯。
我已經好久、好久不曾參與過兩家的聚餐了。可是,跟徐家吃飯,那是不是我又得與他照面了?
在車上,我心情是有些沉重的。這是第一次,我以這個新的身份,去面對他。尤其在那個晚上後。
「住外面,吃得總不是那麼的營養,來,多吃點。」阿姨還是一樣,對我很好,忙著為我夾菜。
「謝阿姨。」
「來,妳們兩個小姐也吃啊!不要客氣。」多少知道我們兩家關係的小慧、家玲,雖有些靦腆、有些不好意思,倒也跟我們聊得挺開的。
他坐在我對面,沒有說一句話,只有默默的吃著飯。
我偷偷的看他一眼,僅一眼,他不再那麼慵懶自在,臉上陰鬱的表情,讓我也低著頭,心虛地吃飯,沒有再看他,也不敢看。
「唉呀!沒想到小時候還讓大家抱著玩,那個在地上爬邊流鼻涕的小雯已經長這麼大吶!想想,孩子會大,我們會老。」阿姨突然有所感慨,氣氛很好,我沒有見到此刻徐昭華的表情,說穿了我是不敢看吧。
「就是啊!搞不好我會比妳更早『做嬤』喔!」媽媽很三八的跟阿姨瞎起鬨。
「喂,信凡,小雯可是我們從小看她長大,我們捧在手掌心在疼的,你可要好好待她,你要敢欺負她啊,要知道我們可是會讓你跪算盤的喔!」阿姨突然把焦點轉移到學長身上,學長則是靦腆一笑。
「我一定好好待她的,阿姨放心。」接著別有深意看我一眼,我則是扯扯嘴角,尷尬回他一笑,繼續吃東西,不敢有所回應。
「阿姨,改天我也幫妳兒子介紹個女朋友,很快就輪到你們家要辦喜事啦!」
「對對對,小慧,有空幫忙物色一下,也幫昭華介紹個女朋友,看看昭華,忙工作忙到沒時間交女朋友吶。」媽媽一聽小慧的玩笑話,馬上開心的接腔。
我心裡在想,徐昭華若有意,根本不缺女朋友,哪輪得到她介紹?只是……只是……只是……「我吃飽了!」放下碗,我發現我又有些開始激動,我又回想起他那天對我說的話,起身我對大家說想透透氣,來到餐廳門口的小椅子上坐下。
為什麼我就是無法忘懷這一切呢?
為什麼我仍然無法忘懷對他的感情?
我都已經……都已經決定……要和學長……共度一生了呀!
為什麼!
誰也無法知道此刻我有多麼悔恨。如果……如果我早點知道,早點知道徐昭華眼中只有一個梁可雯,那麼我……那麼我還會做出這個選擇嗎?
我竟然無法肯定了。
他,看完那兩箱情書了嗎?那麼他會不會更瞭解,我此刻的心情?
此刻的餐廳裡,是和樂融融、笑聲不斷的,沒人料到,這都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事情接下來的發展,幾乎快毀掉我的一生。如果一開始沒有徐昭華,梁可雯會不會愛上吳信凡?這個問題我問過不下千遍、百遍,但我幾乎可以肯定答案是什麼,卻無法去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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