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窺紅塵,靠近貓一點
2006/07/23 14:43:45
上班經常走過的2樓──退租頗久的餐廳,只拉緊鐵閘,裡內的一張長沙發;偶爾有虎斑貓橫臥,我經過,貓兒耳朵微伸,眼皮微張,保持警覺性,卻不失它的慵懶本性。芥川龍之介的一個短篇,一個女僕為了一頭花貓,寧可獻身受辱──那個乞丐反倒被嚇著了,臨陣退縮,多年後他已成了將軍,坐馬車駛過,女僕抱住孩子抬頭望去,這個差點為了救貓兒而委身的男人。而貓,貓即使是雄的,也難脫一種陰性的嬌媚,背人偷偷進行的鬼祟,稍欠堂堂正正──類似的評價,不過是與常人互參觀照的結果,動物界何來道德天秤?魯迅的憎恨貓的理論,到底不過錯題發揮而已,愛倫坡的黑貓也是為了借助一點妖異的氣氛──西洋傳說的女巫與貓密不可分,死亡兇兆,不祥氛圍,大可由夜色貓眼中透出慘綠光芒中窺見一斑。
《俺是貓》好看,後半部貓的色彩才漸濃起來,掉到酒桶裡溺死,堪稱一絕,夏目漱石留英,但這一點靈妙構思完全東方,一絲禪味,縷縷不已。多年前看許地山的《貓乘》,喜歡得很,他筆下引經據典;自然而不炫才學,且總覺許氏溫熙柔和的愛貓之情,不是有心慈悲到底寫不來。有些人不喜支配,也不願控制他人,大概就有養貓人的特技──相對而無須有主僕之分,狗兒之服從性,渴望照護,是另一種人的最愛。樑實秋晚年再婚,後來又養白貓王子黑貓公主,寫了不少文章;《白貓王子及其他》一書封面,“貓容貓樣”登場,樑老愛貓之深可想而知。他撰文交待過去不喜動物,以至暮年領略生之趣,移情小獸,到底轉攀另一境界。多麗斯萊辛的《大師貓的晚年》,那只通諳人性的三腳貓,在作者哀矜而不失清麗的筆調下度過它的傷殘歲月;在樓梯間躺臥,與隔壁母貓相遇,邂逅意外來訪的餓貓。她寫出了與貓兒相處的微妙細致感覺,就連撫摸毛發下溫熱肉身的喜悅,也感人至深。
有一本《貓本多情》,裡內一則小說,寫貓兒尼採眺望窗台,欲穿窗而去,主人遭遇多次情傷,如今貓也要離開──淡淡的寫法,雖屬流行小說格局,可有一種情深意致之感,作者是“阿圖說力”。豐子愷的〈白象〉倒是印象深刻,〈去和尚寺找戀〉,還有病逝地藏庵外的水沼,一直是難忘的片段。蔡瀾寫過〈千貓主人〉,那日本老人死後,托太太交遺物給蔡瀾,並說蔡是他“貓群”裡最有個性的一只──把人“貓化”,但又是情意濃鬱的哀悼文章。冰心的文章素來不是我那杯茶;然而她執筆的〈鞭打繡球〉,那只活潑的貓兒,的確生動。西西的《看貓》更顯示她觀察入微的自描功夫,大貓小貓各有妙趣,原來除了陸離是貓痴之外,她也不遑多讓。琦君以前有一部選集《我愛動物》,封面索性畫了只小貓兒,眼珠子滴溜溜的望向讀者……3、4年前偶像組合We We之一林佑威,把家裡的一只貓兒搭在肩膀上拍照;連這樣的人貓合一,也有氣質相近的意思──那人的性情一如貓的散漫不羈,不願受管束,反過來也不喜駕御別人,主家主管必然不愛貓;它們不聽指示,恐怕會招惹主人惱怒的。文人跟一般人沒有什麼不同,頤使氣指的養狗為樂,自娛自樂的多願意接近貓──倒未必養,因為責任所在,或閒雲野鶴慣了,本身也屬貓性格,除卻母性愛心較強者,才能承擔此任。陳子善編的《貓啊,貓》,一眾“貓人”、“貓事”,看得人不羨人間只願蜷身沙發學貓──我經過了2樓,它瞄了一眼,回身睡去,但似乎知道,貓兒眯縫的眼裡,還在偷窺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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