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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6-23 13:26:45| 人氣345|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花開金銀蕊之銀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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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金銀蕊
{壹}


一樓一底的房子靠近大街,天色未明,已听見販夫推車,木輪滾動,壓著路面,一聲聲由遠而近。
銀蕊在帳子里就感到腹肚微疼,摸著黑,也沒點燈,坐上紅漆馬桶,卻不見有什么動靜;一陣子,突覺一道溫熱水流緩緩瀉出,是血。她吁了一口气,以手綰著頭髮-----分明知道自己不行了。半個月光景,瘦得一把骨頭。銀蕊扶著墻,系上褲帶,半晌,渾身乏力。
樓下的狗惊醒,汪汪地吠起來。販夫低聲喝住。恐怕是外來的野狗,誤入此處的五腳基,翻找垃圾,倦了就扒地而睡。那天,銀蕊在門口瞥見一只脫毛黃犬,嘴咬著塊雞骨欲匆匆离去;她回身抓了一束椰絲骨,走上去就打;狗急急閃避,可還是死啣住骨頭不放,銀蕊腳踩著木屐,頓地一跺,罵道:“什么都要搶!死狗!"椰絲骨一把扔過去,黃犬受惊,忙吐出骨頭,奔至巷口,但依戀難捨,猶伸頸張望。銀蕊且不進去,端坐在小竹凳鎮守。隔壁賣八寶去濕茶的陳婆婆,笑她太認真了,不過是一條瘦皮狗罷了;銀蕊冷笑:“我生平最討厭這种偷雞摸狗的事,明搶不了,便暗地里搶!"陳婆婆不明所以,只是曉得她有所感,借狗罵人,也即不搭腔了。
當晚入夜,銀蕊一直大瀉不止,將近天亮,下的全是血水。
自此她沒有出過大門。
車子推到另一條街去,狗吠聲漸停。
銀蕊挨近眠床,眼前一片昏花暈眩,手一抓,抓穩了蚊帳金鉤,身子方坐定。
眠床的雕欄搭著平時換下來的衣裙,沒拿去洗,隱隱傳來汗酸味。她閉上眼,黑暗里反而有光影晃動,是燈火,琉璃盞內燭花搖紅;南洋天气炎熱,里面只穿一件單衣薄杉,霞披罩在肩外,兩手攏袖,坐在床沿。阿勇走過來,微笑,遞給她一杯酒;銀蕊一飲而盡。他們是夫妻了----她是飄洋過海的仙女,落入凡塵,走進這一所樓房,与他雙宿雙棲。鄉下戲台總是演這樣的戲,天上神仙下嫁男子,誕下麟兒,然后登仙班歸位,像沒有任何事情發生一樣。
然而銀蕊比台上的仙姑多了一段輾轉曲折。
枕頭底尋出了一面小鏡子,湊前細照,黑黝黝,也瞧不見自己的病容。
風悄悄的吹過來,在銀蕊的腳邊一拂一拂的,仿佛是一個不速之客,窺探著她最后的人生。放下鏡子,她想起另一個她,年紀相差一歲,命運卻大不相同-----容貌身段倒是相象;祖屋門前一棵古老桃樹,入春,一樹的花花朵朵,她們站在樹下抬頭看,別人家的子弟則倚在竹篱笆外看她們。風吹花落,落在頭上,銀蕊的腳大,笑著跑開了,而留下來的姐姐,免不了要听一听輕狂男子的山歌,一句來一句往的撩撥挑引。
一把渾厚的歌聲在記憶里唱開去----無非是姐兒呀哥兒呀,將山上樹藤或手中針線,比作這樣,比作那般,千种暗示。銀蕊不是沒听過別人的山歌,不過已然在十五歲訂了親,從此便少了三兩個少年在探門路。
如果一帆風順的嫁過去還算好,可是當年所系的紅繩,如今已系在他人腳上。“命歪"----村里人常挂在嘴邊的話,正好作她的命中批語。
銀蕊睜開眼,掀開帳子,又要上馬桶。整個人昏昏沉沉,腳未著地,踩個空。而天井養的雞竟啼叫起來。
她伏在地面,神志還未完全消失,耳畔傳來樓底布履走動的聲響。是阿勇起身開檔------難為他這些日子要做生意,又得料理她的病;晚上又把女兒惜妹送到慶園酒家后巷做香餅的常鴻嫂看顧。她跟他說實在不用花這五元錢,陳婆婆為人不錯,惜妹在那儿也是一樣的;阿勇不肯,嫌隔壁人雜,地方齷齪。銀蕊生產過后,奶水不足;白天里和阿勇忙著賣麵,回家則百般家務纏身,少不了与惜妹疏遠了,有時要抱她,這孩子反而呱呱啼哭------“不黏我了。:銀蕊嘴角含笑,眉間似有一絲哀愁。前些日子,臥病在床,悶著無聊,就剪了布,裁了花樣,做了雙小鞋,打算給惜妹穿-----今年十月,她便三歲了。銀蕊心里盤算,等到病好,自己定要帶回惜妹,母女親近一點;過個時候,她上次坐船帶著的鐵皮箱子,翻出一冊冊的大字簿子,教惜妹習字。從前有個男人送給她的一本繡花樣本,她也想讓女兒一個個描畫下來,全部繡在白絹上,當作手帕。
廚房的肉香嬝嬝升上來,那一鍋肉快煮爛了。銀蕊心里清清楚楚------平時她會踱到灶頭邊,加柴放水,切芋頭,搓和糯米粉,炒蝦米,爆蔥頭,功夫一一做妥。如今只有阿勇單獨一腳踢,手腳難免慢了,開檔也遲了。何況“算盤子"制作繁复,不像打麵那樣輕鬆。
銀蕊張口,但叫不出聲音。
那一夜,睡到三點,她再也不能入眠。思前想後,不禁哭了。阿勇回過身,抱住銀蕊的胳膊,低聲說:“----你不要傻,病會好的。過些時日,積存些錢,回去替你爺娘做風水,我們可以搬到坡底,寶生號的競光叔幫我想法子----"她把頭枕放在他袖子上,哭著:“我怕不會好了,醫生說我的腸子快爛掉了----"他抱著她,緊緊的。
淚流作兩行,從眼角徐徐而下。銀蕊凄楚一笑。
心底叨念著丈夫和女兒的名字。不停地告訴自己,不可以就這樣走了。
天井響起公雞的第二聲啼叫。
許多許多的事還沒有辦------她還要生個儿子。
恍惚間,似乎看見阿勇掀開鍋蓋,熱气一蓬蓬散開。
銀蕊才活到二十七歲。

{貳}

一只黃犬卷躺在洋灰地面,大太陽金炎炎地罩在牠身上,一雙眼眯起來,忍著熱。常鴻嫂啐一口,牠只挪一挪身軀,懶得理會。她抱了惜妹出來,然后放在門口的竹凳上,手捧住一碗粥,一口口餵她。惜妹吃沒有兩口,輕聲道:“我等一下要梳辮子。"常鴻嫂笑起來:“你倒是愛漂亮---"惜妹眨了眨眼,說:“我看見對面的小梅姐姐也是梳著孖辮子。"常鴻嫂嘆了一口气,低首再以調舀粥,餵惜妹一口;惜妹卻咽不下,含在嘴里,兩頰漲得鼓鼓的,常鴻嫂忙道:“吞呀!"惜妹搖搖頭,不斷央求著:“你要幫我梳,幫我梳----"常鴻嫂哎的一聲,气得笑起來:“小鬼!命不好,媽媽早死,偏是這樣子韌皮嬌慣!"惜妹坐在凳上,兩手拍打著大腿,叫道:“媽媽沒有死呢,媽媽整天來陪我玩。"常鴻嫂背部一陣寒意襲來,直透腳底,可也不忘睨了她一眼,沉聲叱道:“小孩子不可以亂講話----"
不知打那里來的烏鴉,呱呱叫,一下子落在門口,一壁踱步,一壁張望;黃犬伸頸起身,汪汪叫著,那鴉兒也不怕,只管慢悠悠的展翅,飛到樓頂的平台,俯身殷殷注視。常鴻嫂急忙尋了一柄撥柴火的葵扇,仰頭作勢要打,忽見路上有人影匆匆走過,原來是兩個色黑如炭的印度人抬著竹轎,一顛一顛的;轎子上斜坐一個婦人,手持一把黑綢闊面大雨傘,撐開來像是出巡用的羅傘蓋,傘沿還綴著流蘇水鑽,轉動手柄,一傘盡閃爍起水光森森;底下坐著的有如一尊神像,巡視她管轄的領土,偵查民情。
陽光煌煌,照不見傘內;背著光,婦人半遍臉陷入陰暗里。倒是常鴻嫂眼利,認得清楚,喊了一聲,迎上去。婦人叫轎夫停下,卻不下去,自顧自的端坐著,冷冷淡淡的問道:“誰呀?"
常鴻嫂轉過身去,吩咐道:“叫阿姨。"
午時天,金光金影照得眼睜不開。一股疾風刮來,鴉影掠過。惜妹坐在門口的小凳,望見高高擔轎上的婦人,反而不作聲。常鴻嫂還在催促:“叫呀,那是媽媽的姐姐---"
婦人也不多言,打量了惜妹一番,從衣袖內掏出個荷包,遞給常鴻嫂-----她接過去,只覺得沉甸甸的,里面不懂裝了多少銀角錢幣。
“拿去買糖吃。"
一揮手,竹轎立即抬起。
那狗兒後知後覺,此刻才開始吠一兩聲。
惜妹靜靜地把剩下的粥吃完,接著語气斬釘截鐵地說:“我不要買糖,我要梳辮子。"
常鴻嫂對著這五歲的孩子,一下子頓覺得不知所措。
那時節,英國人老早建好鐵路。從新街場運錫到坡底,一箱箱裝著,再送去碼頭貨倉,等著上船。一天好几回,走到這石橋洞底,總會遇見鐵閘攔路,鐘聲噹噹,讓火車過去。印度人扛著竹轎,也不得不停住腳步。天上的艷陽突而黯淡下來,一大片陰雲滾滾卷動,遮去大半天光。
鐵路旁正好有麵檔推者經過。木頭車上用紅漆寫著“家鄉麵,算盤子";阿勇頭戴笠帽,身穿一襲灰藍衣衫,衣角破了好几個洞,腳下也沒穿鞋,打著赤腳,踩在亂石雜草間。婦人瞟著阿勇,心一動,想起他大概到現在還是未有再娶,身邊沒人照顧,以致衣破無人補。銀蕊如果活著,一切可能還會好一點----阿勇的眉間容色的無奈滄桑也會少一點。
他察覺了走上去打招呼。
“剛才巷口給那什么嫂帶的,是惜妹吧?脾气很乖孤。"
“她怕生,你別見怪。"
火車駛過了橋洞,便起了大風,呼呼地扑打在人們身上;灰云飄過,雨點紛紛落下,同時太陽卻大放光華,照得四下里亮熾熾。印度人急忙扛轎至一棵老樹底,讓婦人下來避雨。她緩緩提起裙,落了地,這才叫阿勇看仔細那一身裝扮:藕色鑲云蝠如意大衫,下邊是玄黑色繡上淺金梅花點點百折裙,裙身下倒是紅蓮纖纖-----也從來沒听說她姐姐是纏足的。只是略為提及這姐姐小時候曾寄養在一戶福建人的家里。上次銀蕊過世,她來過一趟,沒有大哭大鬧,唯見淡淡哀傷罷了;到底也沒有仔細看,注意婦人女人家的腳,似乎是不禮貌的------而且她算是有身份的太太。夫家的梅苑酒家是坡底數一數二的,据說她也出樓面打理。
太陽雨不大,金黃光影底水聲淅瀝,她撐著傘,在樹下跟阿勇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口气總是淡淡的。直到他說了這一句:“---大姨,我們這种人家怎請得起先生?惜妹又是女孩子----"
她一笑,:“叫什么大姨,叫我金蕊吧。"
眉眼笑顏恍如銀蕊-----身為姐妹,相貌到底還是有三分相似的。阿勇不敢多望,越看越使自己想念銀蕊。
他始終沒有叫她的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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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長: 宋宣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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