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變化無常,不知下一秒會如何。
最近的暴力流血事件,看了新聞畫面,真是難過,而受害家屬展現的偉大情操,令人動容。
本來就感情充沛了,也許也看過了許多生老病死、生離死別,又特別容易感傷。
五歲的時候,祖母離世,我並沒有太多記憶,只記得我吵著不要戴<白色的帽子>,因為<像孝女>,我所指的<孝女>是黃俊雄布袋戲裏的<孝女白琴>。
所以,我戴了一個方形的白色帽,牽著老媽的大手送祖母上山頭。
小學的時候,班上許多轉學生幾乎都是隨父母到山上的磚窰工作而遷來,住在業主提供的宿舍。
小二的時候,一個和我交情極好的轉學生和姊姊到磚窰的上方提洗澡熱水(業主利用磚窰的高溫加熱,供住宿舍的人利用),因紅磚地面老舊碎裂而跌進火燙的磚窰,雖然她姊姊即時拉住她,沒有整個人掉進窰裏,但,她胸口以下全部燙傷,在醫院住了三個月。我們去看了她幾次,記得最後一次去看她,她還喊著雙腳好癢,醫生說是因為皮膚癒合才會癢,我們聽了都好高興,期待她快快回到班上一起上課。過了二個星期,那女同學就走了。
我們全班的人去看她,她包著被子躺在地上的草蓆,又黑又小,像個襁褓中的小嬰兒,那是我第一次似懂非懂的<面對>死亡,我好像沒有哭。
小一和小二的級任老師是我們村子公認的好老師。他非常疼愛我,假日常會徵得家長同意,以摩托車載兩個男同學或兩個女同學到他家<渡假>。師母對我們也是疼愛有加,她總是說他們的小孩長大了,所以喜歡小孩的老師和師母非常歡迎我們前去做客,讓家裏熱鬧熱鬧。老師的子女也像大哥哥大姊姊一樣帶我們四處玩和吃好吃的。我最常和小禮餅一起去老師家,也曾隨老師一家人去吃他們親人的喜酒。
小三時,村子每年迎媽祖的大拜拜,老師受邀到各家輪流吃酒席,盛情難卻下,老師有些酒意,騎車回家的路上,被後面的車子追撞,肇事的車子逃逸,當老師被發現時,已經回天乏術了。
那時,小小心靈已經知道對死亡恐懼了。
在老師的告別式上,沒有看到師母,我還擔心師母能承受得了嗎?後來,老師的小兒子告訴我,師母在靈堂後面守著<老師>。
許多年後,我曾想回去探望師母,但終究我還是不够積極而留下愧憾。後來聽其他的男同學說,老師住的那一片校舍已經改建,他們去找過老師的兒子,但他們已經搬離,沒有了聯絡。
那年到老師家,摘路邊仙人掌花時不小心被仙人掌紮到刺,師母幫我挑手指頭裏的刺的慈祥模樣還記憶猶新。不曉得師母是否安好?
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雖然國小是隔壁班,但,他常和另外一個男同學到我家來寫功課。他是老師眼中的好學生,也是大家的開心果。國三時,我們同班。
是個雙十假期,原本假日都會到家裏的碾米廠幫忙的,他跟他老爸說要看國慶閱兵而留在家。看完國慶大典,他和堂哥去出租店租錄影帶,被一輛倒退的貨車撞上,堂哥沒事,在後座的他飛摔到地上,頭部重創,告別了這世界。
聽聞這消息,我和老媽去看他,他戴了一頂鴨舌帽,躺在他們家的倉庫地上,我一邊給他上香,一邊驚慌的哭了。
幾天後的告別式,我們全班和老師們一起給他送行,我們哭腫了雙眼。他國二的導師說她以前知道路邊有<棺材>她都怕得閉起眼睛走過去,但,那天,只想多看<它>幾眼,因為覺得跟<它>很親近。
之後,遇到他的父母,我都感受到我好像一把劍,又把他們失去兒子、思念兒子的傷口劃開,於是,有近十年的時間,只要遠遠看到他的父母,我都提早繞道,避免和他們正面相遇,因為我不忍看到他媽媽悲淒的臉。他爸爸雖然僵硬的笑臉迎人,但,那是一張面具啊,一張他以為可以擋住他的淚和痛的面具。
這麼多年了,我還是經常夢到他,還曾夢到他因為中研院之類研發的<禁忌之術>而復活。
哎,我又流淚了。
高中,大概是我求學生涯學最豐富精彩的。
高中畢業後不到半年,有個同班的男同學因為口吐白沬、昏倒,送醫被診斷為腦瘤末期。
和那位男同學少有交集,因為他總是一副自以為是的樣子。雖然我並不喜歡他,但我還是跟一大群同學一起北上到醫院探望他。
他光著頭,四肢肌肉萎縮,躺在病床上,兩眼無神的望向天花板,對我們沒有反應,不知道認不認得我們,但,眼前的這個人根本讓人認不出來。
我們幾個女同學躲在男同學背後偷偷拭淚。
他在醫院躺了半年,仍然沒能戰勝病魔。
出社會工作的第二年,外公因為在浴室跌倒,摔斷了腿,在加護病房住了十一天,結束了生命。告別式那天,我們家人只有爸媽和大姊、三姊參加,我和二姊、老哥竟然都沒去,到現在我都覺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以?好像是老媽說我們不用去吧?老媽對於<應對進退>和<禮俗>好像沒那麼在意,能免則免。
我和二姊是逛街高手,我們總是在假日到市區逛街。
有天,我們在市區遇到一對我國中的同班同學,他們是班對。
打完招呼後,我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跟二姊說:「我怎麼覺得我那男同學怪怪的,好像生病了,氣色不好,臉腫腫的,都變形了。」
那位女同學是我們那屆第一名畢業的,男同學則成績名列前矛,是學校的桌球校隊、風雲人物。當時有三女一男的<四角習題>,那位女同學出乎我的意料,非常積極的逼退另二位情敵,成為大家公認的班對。
本來,他們希望一起進第一志願女中和一中,可是,男同學只上第二志願,於是女同學為了愛,捨棄第一志願,兩個人一起進了國立五專。
在那次巧遇他們之後不久,有同學告訴我,那男同學得了血癌,是當兵入伍後發現的。半年後,男同學抵擋不了病魔,放下女同學走了。
聽說,在發現得病後,女同學一直陪伴他、鼓勵他,甚至到最後男同學走了,她都沒有流一滴眼淚,一直撐到告別式,男同學要進行火化,她終於崩潰昏厥過去。
他們的戀情有七年之久,這七年,女同學細心呵護他們之間的愛,但終究不敵造化弄人。
我們一家三口在齊齊二歲之後的十二年在老媽家同住。
有天,和我們同村的小阿姨為了小姨丈要回來吃午餐,騎車去買便當,一出大馬路不久,就被貨櫃車撞上,結束了本該開始享受幸福的人生。
以前小阿姨一家五口過得很辛苦,而孝順的小阿姨因為婆婆受她大嫂的挑撥,一直不得婆婆的心,等到她婆婆臥病在床才分辨出誰好誰壞。
小姨丈非常疼愛小阿姨。縱使小阿姨愛任性(她只會對小姨丈使性子),吵著要買減肥藥,小姨丈都笑笑的說:「我又沒嫌你胖!」小阿姨就向老媽告狀說小姨丈小氣、吝嗇、<凍酸>。
後來三個小孩都長大懂事了,好不容易熬出頭,卻沒能好好享受日子。
老媽哭著說:「你小阿姨沒那個福氣。」
我有一個貼心嘴甜的小姪子。
是十九歲的慘綠少年。他在高二的上學途中,要橫過馬路搭公車時,被一輛轎車撞上,傷及腦部,在醫院躺了十八天,從此沒再醒來。
我們家人不知如何形容這傷痛,只能交織著淚水和不捨,愁雲慘霧的過生活。
一度,我以為他把我們家的歡樂都帶走了,可是我們沒有苛責他,因為他也是被迫和我們分隔兩個世界,他也不願意啊。
事隔九年了,傷口還是在,還是隱隱作痛,我只是他的姑姑,每想到就心疼,那老爸、老媽和老哥、嫂子呢?他們是有多錐心刺痛呢?哭斷肝腸呢?沒法衡量、無法衡量。
現在,家人偶而夢見他,總是特別珍惜和分享這也許來自他的一丁點兒訊息來安撫心靈,雖然不捨又想念,但,提到他,心裏還是歡喜的,因為有他陪伴的十九年是存在的,因為他是我們的心肝寶貝呀。
希望遠在天邊的那個人能過得自在快樂。
在建設公司任職的時候,有個不同部門的女主管,大我一歲,知書達禮,才華洋溢,是大家推崇的文青。
在一次公司舉辦的健康檢查,發現了肺部有黑點,結果是肺腺癌第三期。
醫院進進出出好幾次。
她跟Pele說:「這輩子如果是因為肺腺癌死了,那真是嘔。」
是啊,她根本不抽菸,而且,發現之前完全沒有任何應有的癥兆。
我並不認為她會撐不過。所以,在她住院期間,我手作了一張大卡片,卡片上寫著大大的字:
<驅除韃虜,恢復健康>,可是那張大卡片還沒完成,她已經和我們說<再見>了,距離發現病症不到一年。我曾想,如果她一直不知道,傻傻的過,不知道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外婆享年九十歲。
我們和小阿姨住得距外婆家不遠,騎車大約十分鐘,所以小阿姨常常回去探望外婆,帶點嬌嗔和外婆抬槓。
小阿姨意外離世的事,根本不敢告訴外婆。
外婆常唸為啥小阿姨最近都沒來看她。
老媽騙外婆說小阿姨隨小姨丈到大陸工作去了。
「要去多久?」外婆問。
「聽說至少要三個月。」老媽想,能騙多久就騙多久。
有一陣子,由四姨媽照顧外婆。外婆又問起小阿姨來,似乎開始疑心,四姨媽竟然告訴外婆真相,外婆嚎啕大哭,喊著「我的心肝呀,我的心肝」。
外婆帶著傷痛過了三年,也許在她閤上眼睛那刻起,才放下心底的牽掛。
有一個小我二歲的鄰居,他的兩個妹妹從小視我為偶像,我做啥她們也跟著做啥,我織毛線,她們也學織毛線,我種花,她們也要種花,我有繪本畫冊,她們也要買來畫。
從小,他很叛逆,愛欺負弱小。當我從他們家門口經過,他常會跑出來對我扮鬼臉,有時還會罵一些不好聽的話,然後再跟他奶奶告狀說我罵他,他奶奶還會到家裏來找媽媽理論,搞得我們一家人都不喜歡他。
他唸小三時,他們班上有個女同學沒了父親,變成他們那一群惡作劇的對像,在放學途中打她,笑她沒爸爸,還在女同學的頭髮吐口水。
兩年後,他的爸爸因為心臟病猝死,他也成為沒有爸爸的小孩。
從此,他變了一個人,一個懂事、有禮貌又孝順的小孩,假日會幫母親作生意。後來,看到我都有禮貌、腼腆的叫我一聲「苑姐姐」,對老爸、老媽也是有禮貌的笑臉「阿伯」、「伯母」喊著。
長大結婚後,他和老婆接手母親的生意,每天忙著各式熟食和滷味,他還很驕傲的告訴我,他向朋友學烤鴨,只看了一次就會做了。
他的大兒子和齊齊從小一到小四都同班,所以我和她老婆也很有話聊。
我們一家三口搬到市區的隔年,中秋節前夕,他們一家忙著準備應景要賣的烤雞和烤鴨等等,也許太忙了,他的降血壓藥沒吃,他跟老婆說他頭很暈,那天下午,在工作中他昏倒了,救護車來將他載走送醫,他老婆還在家裏顧爐火。
昏迷了三天,他走了,留下母親、老婆和三個小孩。
有天,他母親遇到三姊,她紅著眼、掛著淚跟三姊說:「我現在可以體會你媽媽的心情了。」
我有個大我一歲的表哥,是二姨媽的獨子。
表哥是南部某國立高工的數學老師,是菁英份子。
年輕的時候,親友對他說:「該交女朋友了」、「趕快結婚讓你媽早點抱孫子」之類的話,他總是笑笑以對,後來,已過適婚年齡仍單身,親友難免催婚,只要親友一提到<結婚>這等事,他馬上臭臉離開談話的現場,甚至選擇長期不回家,家人為了希望他常回家,也就不再當他的面提結婚的事。
因為工作煩忙又三餐不正常,生活沒人照料叮嚀,他有了胃潰瘍的毛病,但,他卻沒放在心上,胃一痛就買個胃藥吃,後來疼痛加劇就吃止痛藥。他的同事勸他去看醫生,甚至想陪他去看醫生,都被他婉謝了。
有天晚上,他痛得受不了,吃止痛藥也沒減輕,於是他自己打了一一九求救電話,就不省人事。
一一九據報到了學校卻找不到人,只確定電話是由學校撥出。後來一一清查學校和校舍,在校舍找到表哥送醫,卻挽回不了。只因為疏忽自己身體的警訊,竟斷送了生命,真是不值啊。
這個不值,更是在二姨媽和表姊、表妹心裏刺上一刀。
三年前,伯母走了,今年,伯父走了。
我自己有二次在鬼門關前走一遭的經驗,還有一次因為感冒引發尿道發炎,發燒持續了一星期,可能身體虛弱,而<疑似><靈魂出竅>(因為看過許多談論<靈魂出竅>的人經驗分享,跟我親身的經歷幾乎一模一樣)。所以,我很感謝我生命中遇到的貴人,讓我存活了下來,更因此珍惜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
活著,是一種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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