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多A與H.K.
我從二樓往下看到了多啦A夢的棗紅色賓士車由Hello Kitty駕駛著開到咖啡館的正前方靠邊停下。多A由後座下車後轉身朝車內說了甚麼,接著H.K.就在原位把車子停定,閃起雙黃燈後也跟著下車。兩人之間又比手畫腳地討論了一些甚麼。當然聽不見他們說話的聲音,但依稀可以判斷出交談內容。我窮極無聊地看著這對卡通雙人組,並且在心裡幫他們配音。
大概是:
「這裡畫了紅線,會被拖吊噢。」
「紅線圍繞著這整座城市,難道有任何中斷的跡象?真搞不懂管理交通的人腦子裡在想些甚麼。紅色油漆是不是不花錢,這樣塗得滿街都是,以為好看嗎?」
「不然我去找個停車場吧,你先上去,我慢慢再走過來。」
「沒時間啦。為甚麼要約在這種地方呢,簡直是找麻煩。」
「那我們一邊談一邊盯著看,一有拖吊車出沒,我會很快衝出來把車移走。」
「妳最好夠靈活,不然罰單就要記在妳頭上。」
多A說完轉身進入,H.K.則一面做出嘀嘀咕咕的鬼臉一面尾隨。
我心中默數了三十二秒之後,多A胖嘟嘟的身材就經由樓梯緩緩浮了上來,H.K.則並未緊跟在後,我研判她是逗留在櫃台前點餐。
多A一見到我就開展他的笑容,粗聲豪氣的打著招呼說:「嘿,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並且極度熱情地把手伸向我。
我與他重重地握了手,回應:「沒等,是我提前到了。」
他在我正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剛開始的幾秒鐘之內顯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把手肘撐在桌面上,嘗試將自己總共八個手指縫怎樣安穩地分別插入手指。看樣子H.K.的存在某種程度已經成為他的依賴,一旦她不在身邊,他就會呈現某種程度的焦慮狀。
「哎呀,我注意到了,」他終於想起了這麼一句寒喧句子,「你把頭髮剪了喲,看起來十分清爽。」
「是啊,五天前,我記得當天我還曾透過電話跟你提到。」我回答,並且十分記得他當時的回應是Who care。
「有嗎?……」他認真回想了一下,很快在腦海某個角落找到遺失的那塊記憶拼圖。「對對對,有印象。……喔,完全記起來了。你還提到你有一個中古的電動咖啡機和一對咪……咪甚麼來著……」
「MIKASA。」
「對,一對咪卡撒的咖啡杯,你想送人。……真是巧,我正好需要那些喲。現在呢?」
「已經埋了。」
「埋了?」他瞬間流露錯愕的表情,活像挨了一記悶棍。
其實我與多A在勞資關係上已經合作了至少三年,彼此熟識得不得了,我不明白這次會面他為何要裝得如此客套,甚至為了討好,不惜虛情假意地想要接收我的遺棄,這跟當時他震動肚皮在電話裡朝我大吼的情境簡直判若兩人。
我很快想起H.K.在電話中向我透露的,因為有個大case需要我去為他完成,所以他不得不做出這付謙恭的形象。我想許多商人大概都是這樣。
H.K.這時上了樓,並且很殷勤自助地端來飲品,一面向我打招呼一面分派。給多A的是一杯熱巧克力,自己的則是草莓口味的奶息。
「傳說這是你要的。」H.K.細心的把水檸檬也一併端來,放到我面前。
「傳說是真的。」我回應。
H.K.接著又將檸檬、黑森林、草莓等三種不同口味的西點以出門前搭配服裝的那種心情分別佈署。等安排好一切,剛要落坐就又忽然想起甚麼似的彈起身子。
「車!你看了沒有?」H.K.問向多A,並且飛快趴去玻璃窗邊向下探,確定車還在,再一臉好險的表情回到座位。
我喝了口水檸檬說道:「我會一直幫妳盯著,放心吧。」
H.K.將嘴巴彎出一道可愛弧形朝我一笑表示謝意,接著就很認真地從包裡掏出那本行事錄,握好筆,完成進入會議的前置作業,然後宣佈:「那我們開始吧。」
多A於是刻意調整了坐姿,乾咳兩聲之後說起:「是這樣的。經過我一連幾天的深入思考,終於得到一個啟發,本公司之所以能夠在這些年裡蓬勃發展,除了全體員工的共同努力之外,最不能或缺的仰賴,無非是導演您的功力與創意,然後……然後……。」
多A 突然產生忘詞的結巴,H.K.很快停下抄筆記的動作,靠往他的耳邊提詞。
「對。」多A得到提示後,接著又說:「然後,在導演休假的這幾天裡,本公司就像河流少了大海、花苗少了灌溉,就像老公少了太太、嬰兒少了母奶……」
我噗的一聲,很抱歉噴出了若干數量的飛沫。我忍不住將多A的演講打斷。說道:「請問是誰替你擬的講稿?」
多A心虛地看了一眼H.K.,H.K.則是捨我其誰的朝我露齒微笑。
「省略好嗎。你到底是我的老闆,有甚麼任務請儘管指示。」我對多A展現善意與誠意。
「對,對,你我肝膽相照,何必那麼多客套。」
多A終於把自己放鬆,身子往椅背一靠,然後朝H.K.彈了兩下手指。H.K.接獲指示立刻從包裡拿出裝訂好的幾頁紙遞給了我。
「前不久,噢,就是你開始失蹤的那一天,公司接了這個案子。我因為聯絡不上你,就交給王導負責,出來這樣的腳本。我看了覺得還行,但廠商卻很跳腳的表示並不滿意。」多A說道。
「哦?」我一面聽著一面流覽腳本的內容。
「廠商向我打聽上回那支奶粉廣告是誰拍的,我提起你的大名,他們就指定非你不可。……就是這樣。」
我很快把腳本看完了,並且立即針對廣告標的物開始了初步的構想。當然,開始構思純粹是職業本能所使然,並未馬上向多A提出。
「王導這個提案你覺得怎樣?指教一下。」
我思考著說道:「利用一群清純女生帶著放心的笑容在全白的佈景中做韻律操,這……。」
「這挺好。」多A搶道:「畫面一出現,很快讓觀眾清楚知道是在介紹衛生棉……。」
「問題就出在太快。訴求太過直接,動機太過明顯。」
多A聽我這麼說,先是一愣,接著馬上強顏附和:「對,對,我就覺得這提案有點不太對勁,卻又說不上。你果然是專業人士。」
我接著評述:「雖然現代人的兩性觀念已經開放不少,但月經這件事對女性而言,始終是份隱私。既然是隱私,廣告的呈現最好別忽略了主觀的含蓄和客觀的尊重。」
「哎呀!真是一針見血!」多A呼喊了聲,立刻轉頭對H.K.提醒:「『主觀的含蓄』、『客觀的尊重』,這兩句千萬別漏了。」
H.K.一面點頭一面認真記錄,嘴裡卻複頌:「千.萬.別.漏.了……」
「哎呀,不是這五個字,是前面那兩句。」多A又露出急性子。
「也沒錯。」我突發奇想:「『千萬別漏了』也可以是我們的訴求重點噢。」
「哦,那麼這一句創意應該歸我。哈……」多A兀自開心地大笑,之後才滿意的起身,表示要去趟洗手間,走了一半還刻意回身對我強調:「這案子已經是你的了。你儘快歸隊,預算好談。」
我目送多A胖嘟嘟的身軀往樓梯下沉,然後利用這個空檔刻意瞅向H.K.。
H.K.有所感應地停下書寫動作(應該是塗鴉吧),抬頭迎著我的目光。
「怎麼了?瞪我幹嘛?」
「衛生棉?」
「對呀。」
「衛生棉算是大case?」
「呃,」H.K.面對我的質疑,古靈精怪地轉了轉眼珠然後肯定地說:「這次廠商主打的是『大』片的夜安型,所以當然是『大』ca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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