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場景 兩個自殺現場，分別在台灣南北。舞台右邊擺設布幕，用以播
放投影片。
人物 一個死者是北一女學生，另一個是嘉義某間私立五專的學生。
北部現場另有家屬兩名，七八名記者，三四個警察，南部現場只
有一個警察一個記者。
【舞台被切割成兩半，左半是北部現場，右半是南部現場。燈亮時兩
個死者身上都已蓋上白布。北部的場景混亂，警察一面勘驗，一面
還要阻擋想拍攝屍體面目的記者，家屬在一邊嚎啕大哭。南部現場
很安靜，只有死者一個人躺在那裡。北部現場高階警官上，記者圍
上。】
記者A：大隊長，可不可以請你說明一下案情？
高階警官：呃，死者是目前就讀於北一女中高二的這個葉同學，在學校
很乖巧，功課也很好，人際關係很單純。這個屍體呢，是今
天早上五點半的時候被早起運動的歐巴桑所發現，初步判定
是由於頭部遭受到劇烈撞擊引起顱內出血致死的。
記者B：請問有他殺的嫌疑嗎？
高階警官：欸，這個死者喔，人際關係單純，平常在學校雖然說不是很
活躍的人，可是也沒有得罪什麼人啦。這個死者也有留下一
封遺書，所以目前呢，我們警方是以自殺的方向在偵辦，但
是也沒有完全的排除他殺的嫌疑。
【放投影片：我要走了，大家，你們每一個。我知道我終究沒有力氣
再繼續走下去，所以我選擇了用我最後的力氣，去一個我想也不會
更好的終站。】
【左方燈漸暗，右方燈漸亮，照著孤零零的屍體。約三十秒後，右方
燈漸暗，左方燈漸亮。】
記者C：請問一下，據說死者在學校有幾名特別親密的好友，死者的死
因是不是與同性戀有關？
高階警官：欸，目前呢，我們還無法針對這個問題提出答覆，不過嘛，
這個本來嘛，北一女就是女校嘛，跟幾個女生交情比較好也
是很正常的事情啦，這個女生常常在一起談談心阿聊聊天阿
也沒什麼不對的嘛。阿至於有沒有其他更進一步的關係喔，
等到我們警方釐清相關的關係人之後咧，相信可以給大家一
個完整的答覆。
【放投影片：一直在我身邊的你們，我已經習慣於這樣靜靜的跟大家
在一起，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動，沒有人打擾。這樣很好，我任性
的害怕著更親密的關係，對我自己任性。】
【左方燈漸暗，右方燈漸亮，南部現場走上一名吃著麵包的警官，繞
著屍體走了兩圈，簡單的觀察一下屍體的狀況。右方燈漸暗，左方
燈漸亮。】
記者D：那再請問一下大隊長，根據記者了解，死者對於數學感到非常
的頭痛，在學校舉行的模擬考試中常常數學都考零分。請問大
隊長死者會是因為我們的教改太失敗，使得數學成績跟不上，
終於導致自殺一途嗎？
高階警官：欸，這個數學呢，對於這個死者來說是很困難的，死者在這
個升學的壓力底下也是這個壓力很大，對於數學成績的不好
也是感到很頭痛。但是是不是造成他自殺的主因咧，我們警
方會再調查。
【放投影片：我並不害怕睜開眼睛看未來，因為未來是看不到的，或
許我也會跟大家一樣上台大，也或許我根本就考不到大學，但是有
什麼要緊呢？那些看不到的未來又怎麼會比這樣發生在我眼前的血
腥的現實令人戰慄？我不願意這樣說，但是或許最血腥的部分就是
互噬卻不自知的你們。】
記者C：死者生前曾在學校的文學獎中得到很好的成績，請問大隊長，
這與最近一連串的年輕文學創作者自殺事件有沒有關聯？
高階警官：欸，這個寫文章的人喔，是多愁善感一點啦，嚴重一點的人
喔，可能就會有一些這個憂鬱症的傾向，我想要是家裡有這
樣的孩子喔，家長要多加關心。
【放投影片：你們有看到我看到的風景嗎？那裡是一個很明亮開闊的
地方，有羊在吃草，我們都聞得到青草的味道。遠處有一片很美的
針葉林，綠得好理所當然。這裡很美，但是我知道這裡不是我能夠
長久待下來的地方。】
【左方燈漸暗，右方燈漸亮。南部現場的警官心不在焉的繼續勘驗，
記者Z上。】
記者Z：（台語）李仔早啊。
警官：（台語）你今天也這麼早？
記者Z：（台語）是啊，錢歹賺。十五號你有去陳伯家吃拜拜嗎？
警官：（台語）有啊，不過吃一半就走了。（拿出一包煙）要不要抽煙？
記者Z：（台語）不用，我自己有。（兩人點煙）我是說喔，那天陳伯家
請的那個蝦好像不太乾淨，我吃完回去拉肚子拉整天。想說問
問看你有沒有。
警官：（台語）我沒有。可是我本來就因為對海產過敏所以不怎麼吃蝦
的。
記者Z：（台語，拿出筆記本）這個是什麼狀況？
警官：（台語）隔壁學校的，割腕。
記者Z：（台語）喔。
【右方燈漸暗，左方燈漸亮。】
記者B：可不可以請大隊長就遺書的內容解釋一下死者的自殺的原因？
高階警官：欸，這個死者的遺書呢，透露了她的這個生活是很痛苦的，
所以才會產生這個輕生的念頭啦。至於這個痛苦的原因喔，
可能是來自課業也可能來自人際關係的問題，當然這個家庭
的因素也是有可能的。
【放投影片：我其實不知道能夠讓我長久待下來的地方究竟存不存在
，我只知道目前我存有及存有我的這個空間絕對不是，那我前往的
地方是不是呢？我希望是，不然就太苦了。】
【左方燈漸暗，右方燈漸亮。】
記者Z：（台語）多久了？
警官：（台語）可能很久啦。死在這個產業道路上面，都沒有人發現。
記者Z：（台語）家人都沒有報失蹤喔？
警官：（台語）什麼家人？爸爸媽媽早就離婚了，現在跟媽媽一起住，
他媽媽也不見好幾天了。
記者Z：（台語）阿自殺跟他媽媽有關係嗎？
警官：（台語）阿知。不過我猜喔，可能跟學校的流氓有關係。你也知
道，那個學校很亂。
記者Z：（台語）有可能。
【右方燈漸暗，左方燈漸亮。】
記者A：請問大隊長，既然已經有遺書為什麼警方還不完全排除他殺的
嫌疑？
高階警官：欸，因為這個遺書裡面沒有很清楚的這個字眼呢，是表明說
是自殺的，整封遺書裡面也還有很多疑點，需要進一步的來
給他釐清。
【放投影片：為什麼我們都那麼寂寞呢？為什麼我看不見你？當我需
要一雙耳朵的時候為什麼我什麼人都看不見？】
【左方燈漸暗，右方燈漸亮。】
記者Z：（台語）阿你怎麼知道是自殺？
警官：（台語）有留一封信，（拿出信，看著信。）你娘咧，遺書的「
遺」還寫錯。
記者Z：（台語）寫什麼？
【右方燈維持亮度，左方燈漸亮。】
高階警官：這個遺書裡面呢，可以比較確定的部分呢，（拿出遺書和老
花眼鏡準備要念）是……
南部警官、北部高階警官：沒有人聽我說話。
【燈暗】
第四幕
場景 舞台中央擺放一張椅子，其餘全空
人物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大衣人
【只用一顆燈照亮椅子，演員圍著椅子成半圓形，演員的臉看不清楚。
以下出場人物位置不照順序，錯落地站著，認真的對著椅子說話。】
甲：在很多很多時候，我只是覺得我好寂寞。像是半夜自己一個人醒來的
時候，發現能夠看到聽到的只有我自己一個人，這讓我覺得很恐怖。
乙：我每天至少會有十五次想把我們課長殺死。不只是被他罵的時候，被
他稱讚的時候更想殺他，上班的時候想，下班以後繼續想著，睡覺前
也想著要殺他的事情。
丙：（生氣地）我說最後一次！不要拿我的頭髮開玩笑，你們以為很有趣
嗎？捲髮犯法啊！講一次講兩次，一直講一直講是不會膩喔？
丁：他真像我，真的像。那個講話的習慣還有死不認錯的脾氣，連拍桌子
的方式都像到極點了，但是像我好像也不太好，性格要是像他媽媽一
點我想會比較好。這孩子……
戊：我愛你，好愛好愛你。即使你已經跟他離開了，我還是這樣愛著你呀
！當然你都不知道，我強迫我自己不要讓你們知道，因為我要你好好
的，要你好好的。
己：你一定要聽我說這件事，昨天第三節下課我跟耗子、老頭他們陪阿沛
去合作社那邊打電話，打著打著耗子一回頭突然發現老頭不見了，就
這樣憑空消失耶……
庚：（輕唱）The leader of the band is tired, and his eyes is growing old. His life
ran through my instrument and his song is in my soul ……
辛：星期天下午，我自己一個人到海邊去了，那裡風好大，帽子是戴不住
的那種大喔，不過吹得很舒服。我覺得好可惜，我忘了帶風箏。哎呀
，我其實是沒有風箏的。
丙：我這個人是除了頭髮沒別的好說了嗎？你們知不知道我為了這件事情
已經快要發瘋了，要是去弄直一定又被你們笑，不要再笑了可以嗎？
丁：其實他很聰明的，上次我看他修音響，兩三下就修好了。但是看他念
英文念的這麼痛苦我都很不忍心。但是英文真的很重要啊……
辛：那天的海也很好，有浪，有浪才好啊。那種沒有什麼浪的天氣連海也
覺得很悶吧！
庚：My life had been put attend, to imitate the man……
乙：後來我發現殺他這件事對我來說很重要耶，有的時候我會覺得我昨天
殺他殺的太狠了，今天跟他講話的時候就會比較和緩一點，工作的時
候也好像會比較心甘情願一點。
甲：你知道那種覺得整個世界只剩下你一個人的感覺嗎？希望你不要知道
比較好，好難受。連流眼淚都不知道是要給誰看，連眼淚都尷尬啊。
己：我們當然覺得莫名其妙啊，但是不見就不見我們也沒辦法。下一堂課
老頭才鼻青臉腫地出現，哈哈哈，他說他被學弟拖去操場打。丟臉喔
！
戊：希望你不要誤會，我是希望你們幸福的，他是個好男人，比我好多了
，但是看到你們臉上那種幸福的光彩，我其實很心痛，但是又不敢說
……
【從舞台左後方走上一個穿著大衣戴著帽子看不清楚臉的人，緩緩的走
向椅子，坐下。演員們一陣錯愕，突然安靜下來，然後乙、丙、丁、
戊、辛就此馬上離開，乙下台時小心地倒退著生怕被大衣人發現，丙
絕望的大笑，丁跌跌撞撞，戊緊張的東張西望以防有其他人發現自己
來過這裡，辛尖叫著逃離。】
己：（結結巴巴，躲避大衣人的視線）那個打人的學弟，我……我不認識
……不認識，老頭被拉走的時候，我沒有注意到，真的……真的……
老頭被打成怎麼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甲：（講得虛弱而飛快）不不不我不是失戀也不是喜歡的人被追走我的爸
爸媽媽都還健在他們都很好我的哥哥姊姊弟弟妹妹也都沒事家裡養的
狗也還照常吃喝拉撒睡……
庚：（不唱歌了，驚恐地看著大衣人）
【燈光忽暗。燈光再忽亮，此時舞台上只剩大衣人和庚，庚就這樣定定
的看著大衣人，像是受到什麼驚嚇似的。大衣人緩緩的轉頭看著他，
庚越來越驚懼，開始顫抖，退了兩步，大叫。】
【燈暗。】
第五幕
場景 第二幕的咖啡廳
人物 作家A、作家B
【燈光較第二幕昏暗，作家A、B坐在原來的位子，沒有其他的客人。】
作家A：煙抽完了。
作家B：終究會有這麼一天啊。
作家A：是啊，終究會有這麼一天。
作家B：是啊。
【兩人沉默。】
作家A：還記得上次那個故事嗎？
作家B：我後來就沒繼續寫了啊。
作家A：我是說我的故事，我有寫完。
作家B：寫完很屌嗎？
作家A：好像比沒寫完屌一點。（喝了一口咖啡）我有拿去給出版社出版。
作家B：喔？這就不屌了。
作家A：照樣屌啊。屌的是我拿去給十幾家出版社沒一家願意出的。
作家B：恭喜。
作家A：嗯，值得恭喜。這證明了我們的程度領先台灣文壇至少二十年。
作家B：是領先文壇還是演藝圈啊？
作家A：是一樣的東西。
作家B：說得也是。（沉吟半晌）我的故事我知道我寫不完。
作家A：因為是你啊。
作家B：也是，不過有一件事情讓我很難過。
作家A：因為煙抽完了嗎？
作家B：一方面是。另一方面，我覺得故事是寫不完的。
作家A：沒有這種事。寫不下去就打個句點，就完啦。我國中的國文老師就
這樣跟我們說。說無論如何都要寫完。
作家B：有那麼容易就好啦。這樣說吧，故事是可以寫完的，但是故事裡面
的人物會繼續下去沒完沒了的。
作家A：你在說什麼鳥？
作家B：比方說，白雪公主的故事聽過吧？
作家A：你是說哪個版本的？
作家B：都一樣啊。故事只說到白雪公主與王子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七矮
人很高興，王后死掉，就這樣對嗎？
作家A：王后有死掉嗎？
作家B：死掉比較好啊。假設她死掉好了，白雪公主與王子過著幸福快樂的
日子是什麼意思？
作家A：揮金如土，性生活協調吧。
作家B：假設是這樣好了，但是「第一次揮金如土就上手－以白雪公主為例
」和「一百種城堡中適合的性愛方式」是另外的故事啊。
作家A：另外的故事也沒關係啊。
作家B：怎麼會沒關係咧？這是很嚴重的事情啊。揮金如土的王子公主跟白
雪公主吃不吃毒蘋果、王子親不親她一點關聯都沒有。那到底現
在這個白雪公主的故事有什麼意義？
作家A：（很認真在想的樣子）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白雪公主、王子、七矮
人、王后，故事一結束就消失嗎？可是他們從來沒有存在過啊？
作家B：那我們的故事又存在過嗎？
作家A：存在這件事很重要嗎？
作家B：我希望有的時候存在還是要重要一點吧，不然我就不知道我們在這
裡是為了什麼了。
作家A：所以……所以……所以你寫不完啊？
作家B：我這樣說吧，我一開始就寫啊，後來發現我沒有辦法結束，打個句
點也不行，因為在句點後面一定還有事情發生的，沒完沒了。但
是之後發生的事情與之前有什麼相關呢？
作家A：我單純的覺得你寫不完只是因為你太囉唆又太懶而已。
作家B：（想了想，萬念俱灰地）大概是吧。等一下去哪裡？
作家A：吃飯吧。吃飯這件事情與你的故事應該是無關的吧。
作家B：（振奮地）靠！你懂了耶！
【燈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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