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啟示錄 【聆聽古典‧啟示人生】 古典音樂優越論，上自歐洲中世紀文藝復興，下至21世紀當代音樂，舉凡古典音樂文化現象、作曲家深度探討、名曲介紹、演出或唱片評論、音樂會及新片發行訊息都是本台論談的範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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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斯塔高維契完成於1969年的《第14號交響曲》，題獻給布列頓（Benjamin Britten）。其實早在1936年，布列頓就對蕭斯塔高維契的音樂充滿興趣且印象深刻，1960年布列頓與這位俄國作曲家首度碰面，當時蕭斯塔高維契正因《第1號大提琴協奏曲》的英國首演而造訪倫敦。後來兩人的友誼持續，布列頓不久後也來到俄國，與好友敘舊。

1969年開始，蕭斯塔高維契的身體健康狀況每況愈下，因此《第14號交響曲》的主題與死亡有關並不令人意外，同年此曲後就獻給這位擅長歌劇、歌曲的英國作曲家。而布列頓也在1970年，於愛丁堡指揮這首作品的英國首演，兩人情誼堅固可見一班。


●蕭斯塔高維契的「大地之歌」

事實上，《第14號交響曲》除了見證當代英、俄兩大作曲家的友誼外，更是一首「詮釋死亡」的作品。根據蕭斯塔高維契自己1969年在真理報上的陳述，此曲創作靈感可追溯到在1962年。他正為穆索斯基的《死亡歌舞》（Songs and Dances of Death）編寫管弦樂伴奏時，腦海萌生戰死、情死、病死、自殺等「死亡」意念。當時，蕭斯塔高維契就覺得這首作品似乎欠缺什麼，自己似乎有必須完成它的義務。

蕭斯塔高維契明白地以「亡靈之歌」（Lyrics for the death），作為《第14號交響曲》的副標題。雖然名為交響曲，但實際上卻是根據11首闡述死亡的詩作，而構成的交響歌曲。這11首詩分別是：2首來自西班牙詩人費德利可‧賈西亞‧羅卡（Federico Garcia Lorca，1889-1936），6首來自法國詩人古姆‧阿波里奈爾（Guillaume Apollinaire，1880-1918），1首來自俄國詩人威廉‧庫赫爾貝克（Wilhelm Kuchelbecker，1797-1846），最後2首來自德國詩人雷納‧馬利亞‧李爾克（Rainer Maria Rilke，1875-1926）。

這些詩的內容包括：男女情愛關係、人與自然的關係、甚至亂倫關係，但更重要的是它們都有濃濃的死亡因子，有因面臨死亡而產生的恐懼，有進入死亡後各種關係的終結。蕭斯塔高維契曾在此曲公開排練前說：「對我而言，雖然生命可能是悲慘的，但當你死去時，一切會歸於平靜，且可期待在另一個世界中全然的和平。」

因此，我們可以把《第14號交響曲》看做是蕭斯塔高維契的「大地之歌」。只不過，馬勒在他的《大地之歌》中，把「死」看做個人行為，是一種厭世的遁逃；但是蕭斯塔高維契在《第14號交響曲》，卻認為「死」超越歷史、人種，並非個人的，而是整個社會意識的戲劇之死。


●合唱交響曲的編制與創新

蕭斯塔高維契在他許多交響曲中加入合唱，例如：第2號「獻給十月革命」（To October-a Symphonic Dedication），以及第3號「勞動節」（May Day）都屬此形式。而第13號「巴比雅」（Babi-Yar）則是加入男聲獨唱與合唱，這首第14號「亡靈之歌」中則以男女聲各一名獨唱呈現。

跟《第13號交響曲》一樣，《第14號交響曲》的形式也相當創新，在他所有的交響作品中，應屬新意最多的一闕，幾乎每個樂章、每個樂念、每個環節都避免落入窠臼。因此就像馬勒的《大地之歌》一樣，有人把它認定是交響曲，但也有人不把它當交響曲看待。

認定《第14號交響曲》非交響曲的另一原因，是它奇怪的編制，儘管樂章多達11個，但樂團編制卻是只有約20人的小弦樂群，包括足夠的小提琴手、4名中提琴手、3名大提琴手、2名演奏5弦低音大提琴。另外加上豐富的打擊群：響板、木魚、鞭子、鐘、爵士鼓組、鐘琴、木琴、鋼片琴等，再加上女高音、男低音兩位獨唱。因此可以說是一首管樂器編制的交響曲！


●第一樂章：深處De profundis ，慢板Adagio，男低音獨唱與弦樂合奏（費德利可‧賈西亞‧羅卡詩作）

開頭是蕭氏招牌動機，氣氛十分靜態，詩的內容以戲謔口吻談論死亡：「一百個狂戀的情人，都已安眠，在那乾土深處、紅砂圃裡。安達魯西亞的道路，處處是綠橄欖樹，在哥多華之街上，豎起十字架，一百個狂戀的情人，都已安眠。」


●第二樂章：馬拉加尼亞Malaguena，稍快板Allegretto，響板、女高音獨唱，五聲部弦樂與小提琴獨奏（費德利可‧賈西亞‧羅卡詩作）

相對第一樂章的靜態，這裡是動態的，顯示兩者明暗、陰陽對比，同樣是 費德利可‧賈西亞‧羅卡的詩，卻形成對偶的樂趣。「死神進去酒店又出來，如深夜般的黑馬與黑暗靈魂的尖叫，穿越了吉他的陰影，死神出來又進去，進去又出來，不曾說再見。」


●第三樂章：羅蕾萊Loreley，甚快板Allegro molto—慢板Adagio，木魚、鞭子、管鐘、抖音琴、木琴、鋼片琴、二重唱、弦樂合奏（古姆‧阿波里奈爾詩作）

鞭子與管鐘雙敲擊開始，模仿馬勒「塔裡的囚犯之歌」的音樂對話進行型態，女高音詠嘆：「在萊因河的極彎處有條船出現，船上坐著我的愛人，她對我呼喚。」男低音隨即與之對話，並在管鐘清脆敲擊聲與弦樂張力下，對話更趨激烈。

最後羅蕾萊在「照應在平滑如鏡的水面，看著倒影在萊因裡的眼睛與發亮的長髮。」歌聲中投入河底，音樂由木魚緊張節奏逐漸升溫，在一聲清脆的敲擊聲中，彷彿出現河面漣漪，隨後大提琴的獨奏收尾非常動聽，情緒準備進入下個樂章。


●第四樂章：自殺The Suicide，慢板Adagio，管鐘、木琴、鋼片琴、女高音獨唱、弦樂合奏、大提琴獨奏（古姆‧阿波里奈爾詩作）

延續前樂章的大提琴尾奏，直接開始此樂章，加上女高音充滿張力地獨唱：「三朵百合花，在沒有十字架的我的墓上，有三朵百合花。」大提琴依然失意地伴奏著，音樂散發一種絕望的淒美感。


●第五樂章：警戒狀態On the Alert，稍快板Allegretto，木魚、長鼓、鞭子、木琴、女高音獨唱、弦樂合奏（古姆‧阿波里奈爾詩作）

木琴一開始獨奏的進行曲風，頗有史特拉汶斯基「大兵故事」的風格，女高音唱著：「像玫瑰般凋謝，今天將死去，我的阿兵哥、我的情人、兄弟啊！在近親相姦與死亡中，但願我更美。」 音樂滑稽輕挑，頗有嘲諷意味，這裡碰觸的似乎是亂倫與死亡的議題。


●第六樂章：女士，看此Look Here, Madame，慢板Adagio，木琴、二重唱、弦樂合奏（古姆‧阿波里奈爾詩作）

男低音感性的唱出，「女士，看此！你失去了什麼？」女高音接著空洞無神的演唱，因為她已死亡，失去愛的滿足與肉慾的官能，極度空虛。此樂章對應第三樂章「羅蕾萊」的二重唱，形式單純卻餘韻十足。


●第七樂章：在桑第的監獄At the Sante Jail，慢板Adagio，木魚、男低音獨唱、弦樂合奏（古姆‧阿波里奈爾詩作）

選自古姆‧阿波里奈爾詩集「酒精」中的詩，是詩人捲入羅浮宮美術館竊案時，在監牢所寫的。接下來的七、八、九樂章都是以男低音獨唱為主，音樂從上個樂章不停止地直接進來，由低音弦配著男低音沉穩的音域聲線，保持慢板的陰鬱。


●第八樂章：高薩克先鋒回信給君士坦丁堡的蘇丹Zaporozhye Cossacks Reply to the Sultan of Constantinople ，快板Allegro，男低音與弦樂合奏（古姆‧阿波里奈爾詩作）

選自古姆‧阿波里奈爾「被遺棄的男人之歌」，撥奏、跳弓配上切分音，呈現此樂章的弦樂群活力，尤其尾奏用十把小提琴演奏十個聲部，效果十分驚人，節奏感清晰。


●第九樂章：喔！德維克、德維克O Delvig, Delvig!，行板Adante，男低音獨唱、弦樂合奏（威廉‧庫赫爾貝克詩作）

全曲唯一俄國詩人的詩作，此詩獻給 德維克，他與詩作者威廉‧庫赫爾貝克以及普希金（Pushkin）都是好友，因參加反專制的十二月革命而被放逐西伯利亞死亡。男低音唱出：「喔！德維克、德維克，何事所報？大事業與詩作？天才之喜為何？是否為惡人與愚者？」樂章後半大提琴與低音提琴的五重奏，十分動聽。


●第十樂章：詩人之死The Poet’s Death，最緩板Largo，抖音琴、女高音獨唱、弦樂合奏（雷納‧馬利亞‧李爾克詩作）

高音弦極弱音地拉奏，引進女高音也以極弱音開唱：「詩人死了，他的臉還保持蒼白，帶著某種委屈。」其中可以聽到招牌主題動機不斷出現。


●第十一樂章：結束Conclusion ，中板Moderato，木魚、響板、鑼、二重唱、弦樂合奏（雷納‧馬利亞‧李爾克詩作）

女高音、男低音在全曲大都以對唱型態所寫，唯有這個終樂章才真正呈現重唱，「死是全能，歡喜亦是，我們注視人生最高的瞬間。我們心中苦悶、心中等待、心中落淚。」

音樂至此，蕭斯塔高維契似乎已經面對自己的死亡了。但是，這份對生命的頓悟，以凡人來看談何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