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的奧桑 李展鵬
法國，始終是電影文化大國。過去十多年，法國也許不曾出現石破天經的大師級名導，但卻絲毫不損「法國電影是優質產品」這個金漆招牌。近年來備受注目的年輕法國導演法蘭索瓦奧桑(ozon)，正提醒我們法國片仍然精彩。
奧桑的魅力，實在一言難盡。首先，他離經叛道，同性戀、性虐待、亂倫、集體性交等禁忌，在他的作品裡是家常便飯，屢見不鮮。不過，奧桑並不是賣弄色情，他作品的要旨，是要揭露每個衣冠楚楚的現代人內心潛藏的原始慾望。另外，奧桑的敘事技巧的確巧妙，再配以帶點懸念的劇本，絕對引人入勝。情慾、懸疑，再加上濃烈的色彩運用，甚至是歌舞場面的配合，種種因素，使得他的作品散發奇異的光彩。
奧桑的最大本領，是他動靜皆宜的電影風格。其首作《失魂家族》(sitcom)就極盡花俏聳動的能事：一隻小老鼠，為一個平凡家庭中的每個成員開啟了慾望之門，使他們瘋狂似的投入不為世俗所容的情慾世界中。電影色彩斑斕，劇本風趣抵死，全片瀰漫一片墮落的瘋狂遊樂氣氛。小老鼠作為全片的象徵符號，其細小的、毛茸茸的、喜歡鑽來鑽去的特性，正是人的慾念的反映。令人訝異的是奧桑安排了這樣的結尾：一直置身事外的冷靜父親，把小老鼠殺死，並把牠吃了，最後他自己卻變成一隻大老鼠，由家人合力把他毀滅。想要禁制他人的情慾的人，其實才是最可怕的怪物，奧桑在玩笑中自有他獨到的情慾觀。
《八美千嬌》是奧桑另一部動感十足的惹火作品。男主人被刺殺，全屋八個女人每個都是嫌疑犯。奧桑不著眼於推理誰是兇手，卻著力揭破八女一男紛亂的情慾糾葛。糾纏不清的同性異性亂倫情慾還不夠，奧桑還要為每個女角加上一段唱出內心獨白的歌舞。雖然這部片噱頭大於一切，似乎被過譽了，但奧桑調度演員、運用色彩的功力卻不容否認。
以上兩片，盡顯奧桑作品的動感與華麗，而且，它們話題性十足，一再為他帶來名聲。不過，我卻始終覺得他動不如靜；《枕邊謎》(under the sand)與《泳池情殺案》(swimming pool)，就是他嘗試平實的影像與輕緩的敘事的作品，這兩片都拍出比前述兩片更細膩的情感與更深刻的人性。藝術創作，從來是嘩眾取寵比平實淡然容易成功，奧桑能動之餘，靜更出色，表示他絕非泛泛之輩。（談法國導演奧桑．上）
靜的奧桑 李展鵬
一個導演，做到動靜皆宜並不是容易的事，年輕法國導演法蘭索瓦奧桑就做到這一點。如果說《失魂家族》及《八美千嬌》是其作品的動的代表，《枕邊謎》及《泳池情殺案》則是靜的代表。
《枕邊謎》公映時，不少影評都訝異於奧桑竟放棄了前作的聳動題材、遊戲性與濃烈色彩，而以異常嫻靜的步調與淡淡的色彩拍出了一個中年女人經歷喪夫之痛的故事。電影最成功之處是細緻地描繪出女主角的困境：她外表剛強冷酷，實則走不出丈夫死亡的陰影，便只好透過幻想來填補自己虛空的心靈，可是，當事實被一步步揭開，她看似平靜的情緒便一次又一次地掀起巨浪。此片風格雖然與其前作大有不同，但奧桑挖掘的仍然是人類不為人知的情慾世界。電影開頭丈夫在樹林撿柴枝時發現一塊枯木下竟隱藏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螞蟻窩，正點題地道出了每個人或每段關係背後都潛伏著不堪的一面。電影中的妻子，起初就是在平靜的生活中一點警覺性也沒有，到了丈夫死去後才知道他一直有情緒問題，要服食精神科藥物度日。更要命的是，原來丈夫的母親一直知道此事，反而理應最親密的她卻被蒙在鼓裡。種種發現，讓活得自以為是的她備受打擊。
全片的最後一個鏡頭，頗見心思：壓抑已久的她，終於在丈夫溺斃的沙灘失聲痛哭，然後，她看到遠處有個好像他丈夫的身影，她向著這身影飛奔過去，但鏡頭所見她似乎沒奔往正確的方向，兩個身影就要擦身而過…….。這個開放性的結局，彷彿暗示女主角始終還是找不著她要的東西：她愛丈夫的方式是錯的，她自欺欺人是錯的，所以她的生命注定是撲空一場，就像她輕率地放走那個愛她的男人。女星夏綠蒂藍布萍自然演得出色，但年輕的奧桑竟能寫活如此一個悲劇性的中年女人，也的確是功力所在。
到了《泳池情殺案》，奧桑再次展示在靜態的影像中遊刃有餘的才華。一個保守的中年女作家本來要在鄉間專心寫作，卻被逼與一個放浪形骸的未成年少女共處一屋。屋前的泳池，成為一面慾望的鏡子，也是貫徹整部電影的象徵符號。在少女出現之前，泳池一如女作家的情慾，一直被覆蓋著。女作家曾經好奇地把它掀開，但還是讓它保持原狀。後來，少女每晚帶不同的男人回家歡好，她裸泳的姿態把整個泳池變成了慾望肆意放縱的地方。這裡非常有趣的是，少女帶回家的男人都怪形怪相，頗為醜陋，導演藉此把肉慾的浪漫美感減至最低，而讓肉慾還原到一種獸性。少女的胴體，與裸泳的暢快，與女作家冷冰冰的電腦鍵盤以及她一雙蒼老粗糙的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瀰漫一屋的情慾氣味中，女作家終於忍不住要暢泳一番，並從此與少女化敵為友，甚至協助其毀滅殺人證據，最後不只獲得了豐富的寫作靈感，且開發了自己的情慾。最後，奧桑還玩了個敘事遊戲，推翻大半部電影的故事：原來在鄉間小屋發生的一切都不過是女作家為了尋找靈感而作出的想像。這樣的安排，帶來劇情推展的驚喜，但卻過份清楚地點破了真與假，讓電影失卻了一種曖昧性，是一小敗筆，但是，在電影緩緩推進之間，奧桑以輕淡內斂筆觸寫情慾的蠕動，已然具大將之風。
動態的奧桑固然有其吸引力與話題性，但靜態的他卻才是真正的精彩。在藝術創作中，總有不少人恃著小聰明靠著賣弄花巧贏得注目與讚賞，但那與藝術成就是兩回事。奧桑做到了在沉靜中有豐富內涵，正是一個導演晉級的表現，值得慶賀。（談法國導演奧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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